聊斋故事：妖手(聊斋故事鹿妖)

话说在明朝末年，本地有一个破落子弟名叫孙茗，今年二十三岁，尚未娶亲。到了娶亲的年纪而不娶亲，大多是因为穷。按说本地临近一个大湖，物产相当丰富，种田的收成也很好，只要不是太懒的人家，混个温饱大概是没有问题的。

恰恰，孙茗就是穷人的代表了。主要还是因为他从小读书，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就是说他了。除了读书，他什么都不会。

孙茗的父母早亡，没有兄弟姐妹，孙家的人丁又不旺盛，也没有什么亲戚，一个人没有钱往往就不会有什么朋友，人世间大抵如此吧。

然而最近孙茗时来运转了，突然有一天媒婆找上了门来。这媒婆看着眼生，穿着素净，不似传统印象媒婆那样口若悬河侃侃而谈，而是非常实在地介绍了女方的情况。

姑娘姓庞，是不远邻村的人氏，家里条件也很一般，母亲早死，父亲刚刚亡故，就扔下这一个女儿，所以想尽早成婚，找到一个依靠。

孙茗的最大优点是对自己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家世好的姑娘不可能会找到他，既然找到他了，姑娘一定就会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不过以他自己的条件，还能挑什么呢？孙茗虽然内心很激动，但还是有着隐隐的担忧。

媒婆说了，如果答应下来婚事就要从快从速地进行，女方也不对礼节和金钱提出过多的要求，只要求快速即可。孙茗其实有点后悔了，他认为这么着急一定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可是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很快，两个人就举办了婚礼。

婚礼简单到不行，加上双方都几乎没有朋友，所以就是自己办给自己看看。孙茗只有一个好朋友李四，又恰巧出门办事去了，让人十分遗憾。

新婚之夜，孙茗打消了之前的疑虑，却新增了一个烦恼。

之前他一直认为女方的身体一定是有什么缺陷，才如此着急嫁人的，结果并没有，而且相貌长得很好，大眼睛，就是皮肤稍微黑一点，但这都算不上大毛病。

烦恼的则是，这姑娘好像不是一个姑娘，就是说，好像不是处子之身。

这给孙茗打得击够呛，不过仅仅是感觉而已，毕竟他也是头一回当新郎，没什么经验，这方面的事情根本拿不准。

两个人就这么生活了一段时间，这个叫做榭莲的女子，各个方面都没有什么问题，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妻子。

总体上，孙茗还是非常满意的。

这一天，孙茗听说李四回来了，他很高兴，刚到李四的家里一看，李四进城送东西去了。孙茗非常想念他，便直奔城里去了，还真就把李四找到了。两个人来到城里的酒馆里，要了酒菜吃喝起来。

李四非常兴奋，这次出门赚了一笔钱，认识了不少朋友，借着酒劲一直侃侃而谈。孙茗本来不善言谈，始终插不上嘴，那就先让李四说痛快了再说吧。

终于，在两人喝多了以后，李四问孙茗，在自己不在家的这一段时间里，你过得怎么样呀？孙茗才讲述了自己结婚的事，李四非常讶异，又非常的开心，两个人连喝了好几杯。

在聊到婚姻生活的时候，孙茗还是没忍住，借着酒劲将埋藏在内心已久的疑问提了出来。李四早已结婚，而且偶尔去青楼，对男女之事了解得不少。不过他也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说：“男女之事很难讲，很多经验都不是绝对的，加上你的经验不足，尤其主观上已认为我这弟妹有问题，便一直找寻问题，可能只是你的心里作用，不用放在心上。”

孙茗觉得很有道理，心情豁然开朗，他虽然知道李四很有可能只是为了开导自己才这么说，但他的心情还是好了很多。

最后，孙茗结了账，两个人晃晃悠悠地往家走，天快亮了才回到家里。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当你认为她有事的时候，就总是觉得有事，每天疑神疑鬼的。自从李四解答了孙茗的上一个疑惑之后，他发现榭莲身上的另一个疑点。

榭莲没有右手。

准确地说，是从不露出右手，总是将其藏在袖子里。

孙茗努力回想成亲当天的情景，很多场景都历历在目，但就是不记得看没看到过她的右手。

孙茗开始每天观察榭莲，做饭、洗衣，反正干什么家务活，都看不见右手，有时拿了出来，不是被别的东西挡住了，就是很快地收了回去。

孙茗通过观察发现，榭莲有右手，右手也好用，但就是不愿意露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越看不见，就越想看，孙茗每天都抓心挠肝地难受，几次都想冲过去撸起她的袖子，就看一眼还能怎么样呢？

但理智让自己冷静下来，虽然是两口子，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万一是榭莲的右手有什么缺陷呢？自己的鲁莽只会给她造成更大的伤害，得不偿失。

孙茗决定直接问一问，与其胡乱猜测，不如直截了当，夫妻之间没有必要这么谨小慎微的。

听到孙茗问题的时候，榭莲一愣，随后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非常伤心的样子。孙茗懵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赶忙道歉，哄了半天榭莲才平静下来。

榭莲说：“对不起，我隐瞒了你，只因为我的手小时候受过一次伤，因为经常被人嘲笑，所以从不愿意在人前展示。”孙茗笑呵呵地说：“我又不是旁人，是你的丈夫啊，怕什么的。”榭莲道：“是的，道理我都明白，不过克服心里的障碍还需要一段时间，请给我点时间好吗？”

既然都说到这了，孙茗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默许。

可是这个事情就像一根刺，扎在喉咙里，不拔出来就难受。终于，孙茗想出了一个主意，与其惦记着，不如真正地偷窥一下算了。

在一天傍晚，孙茗撒了个谎跑了出去，在外面绕了一圈就上了房。一连观察了好几天，都没到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一天，榭莲准备洗澡，在卧房的澡盆里放好了水，就开始脱衣服。孙茗闹了个大红脸，虽然是自己的老婆，但这么偷窥实在是觉得有些不妥。

可是这又是最好的机会，孙茗还是坚持着。

终于，榭莲的右手漏了出来，差点把孙茗吓得从房上滚下来。原来榭莲的整条右臂都特别细，手也特别小，就像是一条婴儿的手臂。

这是一种特别诡异的情形。

孙茗待心情平静了一些，才下了房，去湖边坐了一小会儿，吹着凉爽地风，终于把思路捋清楚了，与其猜来猜去，不如直接问清楚。

孙茗回到家里，榭莲已经躺下了，很虚弱的样子，非常疲惫。孙茗有点担心，但强行把心肠硬了起来，问道：“你的右手我已经知道了，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榭莲又掉下泪来，有气无力地说道：“你真的不相信我吗？好，我就给你看。”

这倒大大出乎了孙茗的预料，就在这时，榭莲已经将袖子拉了上去，整只右手露了出来。那是一只嫩嫩的手，跟常人的一般大小，并没有特别细。

孙茗将那小手放在掌心里，皮肤滑嫩无比，柔弱无骨，微微有些发凉。孙茗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将小手在掌心来回的摆弄，还把她的右臂抬起来看了看，没发现任何问题。

要说有问题，那就是手掌的下缘缺了一小块肉，估计就是榭莲说的手上留下的疤痕吧。还有就是整个手掌特别软，像面条似的。

不过榭莲本身也是软软的性格、软软的人，倒不奇怪。

孙茗感觉自己确实唐突了，赶紧给榭莲道歉，安慰了一下。榭莲说自己刚才洗澡着了凉，孙茗更是愧疚无比，忙着给她端茶递水。接下来的几天榭莲一直躺在床上，病恹恹地，浑身无力似的，家里的事情都交给了孙茗。

但是孙茗还是觉得小手的事情没有圆满解决，那天可是自己亲眼所见，他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榭莲还是有问题。

大约五天后的一天，孙家突然来了一个健壮的男人，青嘘嘘地一副面孔，满脸络腮胡子，粗声粗气地喊榭莲。他来的时候孙茗正在喂榭莲吃饭，榭莲听到他的声音就很害怕似的。孙茗赶紧出去拦住那男人，问他找谁？是什么人？男人什么都不说，就是要找榭莲。

孙茗态度很强硬，说这没有榭莲。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男人没有用强，转身气哼哼地走了。孙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要是用强凭自己的小身板还真要吃亏。

孙茗回到屋里问榭莲这人是谁，她又开始哭，哭得更惨了似的，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哭了半天，才说这人是他们村的恶霸，一直缠着他，怎么也甩不掉。

孙茗有点烦，自从榭莲进了家门之后，麻烦似乎就没断过。他甚至冒出了一个想法，榭莲到底是什么人？他突然很想去了解一下。

转过天来榭莲的状态好了很多，孙茗找个理由跑了出去，就奔隔壁村去了。

一路不停地赶路，中午时分才到地方，顾不上劳累，孙茗马上开始打听庞家的情况。结果打听了十多户人家，都说村里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家，甚至村子里就没有姓庞的人家。

孙茗有点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榭莲到底是什么人？从哪来的？他又开始打听当初说媒的那个媒婆，他不知道她的姓名。这村里有一个媒婆，很资深，百里之内保媒拉纤的没有不认识的。可她听了孙茗的描述，十分肯定地说，这附近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

孙茗崩溃了，媳妇白送上门，和自己过了好几个月了，难道是凭空冒出来的吗？

孙茗失魂落魄地赶回了家里，刚见到院门的时候，看见昨天的大汉向自己走过来。他没看见这人是从哪儿出来的，但本能地认为他一定是去了自己的家。

梅莲和这个男人一定有事。

从那天开始，孙茗每天都找借口出去，但是藏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观察着自己家里的情况。他发现那个大汉每天都在家跟前转悠，后来有一次榭莲出来的时候，被大汉一把拽住了。两个人在院门口拉扯了半天，这期间那个男人对榭莲动手动脚的。

孙茗皱着眉头，心里很愤怒但是并未冲动。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第二天上午，那个大汉又来了，然后榭莲和他走了。孙茗悄悄地跟了过去，没走上二里地就跟丢了。

孙茗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决定晚上和榭莲摊牌，如果和男人有情，可以成全他俩。孙茗环视着卧房，突然有点恍惚地感觉，自己到底成亲了吗？

孙茗开始翻腾，想找出成亲的证据。翻了半天，榭莲的痕迹好像一点点都没留下。对啊，榭莲来的时候穿一件青色的裙子，再没见过其他颜色的衣服。她也不化妆，也不带花，反正一切女子用的东西都没有。

孙茗越来越害怕，不过手却没有停，终于，他在床下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东西，一张人皮。这么说不准确，应该是一副人的躯壳，从外表判断就是榭莲的。

为什么还要判断，那是因为躯壳已经残破不堪了，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吃掉了。可是唯独那只小手还在，孙茗才确定它是榭莲。

榭莲到底是个什么玩意？鬼吗？还是妖精？孙茗搞不清楚，奔李四家而去。

他想在李四处找到答案，这么多年来，什么事情他都去问李四。然而更可怕的事情来了，李四根本不知道他结婚的事情，也没听说过有榭莲这号人。

孙茗简直要疯了，努力地帮他回忆醉酒的那个晚上，他跟李四讲过的处子之身的事情。李四承认喝过酒，也醉倒了，但根本没聊过这些话题。

孙茗没有办法，去了县衙门报官，县衙门根本不听他这一套，像轰疯子一样将他轰了出来。

孙茗回到了家里，榭莲没有回来，屋里还是那么的凌乱。

当天夜里，孙茗来到湖边闲逛，遇到了一个老渔夫。老渔夫看他失魂落魄地样子，以为他要寻短见，便主动跟他聊了起来。孙茗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将榭莲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一点没有隐瞒。

老渔夫微笑着说：“你的运气真好。”孙茗很奇怪。老渔夫说这个湖里相传有一对螃蟹精，一公一母，几十年要蜕壳一次，因为蜕壳的时候螃蟹最弱，所以他们就会上岸躲到老百姓的家里，等恢复了之后再走。他判断，榭莲就是母螃蟹，手小是因为受了伤，蜕壳之后就会长大，证据当然是家里那副躯壳了，母螃蟹为了尽快让自己的身体坚硬起来，有时候会选择吃掉蜕下来的壳。

孙茗不理解的是那个大汉，他们既然是夫妻，为什么不在一起呢？老渔夫道：“螃蟹蜕壳后，有可能会吃掉同类，所以他俩才选择分开蜕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