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重生(重生聊斋宁采臣)

文/慕容梓君

清朝乾隆年间，山东胶州有个年轻人叫上官卿，上官家也是这城中的名门家族。

上官卿二十二岁，但他还没有娶妻，只因为自己长相俊美，又饱读诗书，而且又是官宦子弟，所以，即使媒人来家踏破门槛，他也是不慌不忙东挑西拣。

他要求女子不仅长得貌若天仙，而且还要女子温婉优雅，家境富裕，缺一不可。

这天，上官卿跟随两位兄长出城，前往五十里之外的山上打猎，他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紧跟着兄长，走到山道崎岖处，兄长嘱咐他说：这段路十分危险，要小心一点。

上官卿嘴上答应着，谁知在一个陡然的转弯处，他却鬼使神差地快马加鞭追赶前面的两位兄长。马蹄一打滑，冷不防连人带马整个落到山崖下面去了。

两位兄长立即下山营救，但被甩到山下的上官已经命赴黄泉。两兄长只好派人禀报了父母这一噩耗，上官卿的父母哭得死去活来的，夫妻俩最宠爱的小儿子竟然这样去了。

而上官卿的魂魄在落崖的一瞬间，从身体内冲了出来，在空中随风飘荡着，但他心里也不明白，为何自己飞在空中，大声疾呼着兄长，但张着嘴巴却发不出来声音。

就这样，他的魂魄晃晃悠悠飘到了千里之外，正好落在某村刚死去的一年轻男子身上，他忽然能说出话来了，说：兄长，救救我。

可他睁开眼睛一看，周围都是陌生人，并不是他的两位兄长。其中一位老妇人哭得惊天动地，看到他睁眼说话了，立即和旁边一老翁把他从棺木中给搀扶出来。

他茫然地看着这陌生的地方，原来这是一农家小院，他刚刚就躺在那棺木中，应该还没有来得及安葬，他竟然开口说话了。

那位穿着粗布衣服的老妇大约有五十多岁，又再次把他拥在怀里说道：我儿子复活了，复活过来了。随后又鼻子一把泪一把地哭嚎起来。

旁边那老翁把妇人拉开说：别哭了，赶紧让我儿回屋歇息吧。原来这老翁是这家男主人，妇人则是他的妻子。

上官卿被老翁扶到东边一屋内的土炕上，这时围观很多人，都说他赵喜娃是菩萨保佑，让他死而复活了。并说赵家祖上积德行善，将来一定会出贵人的。

上官卿这会总算听明白了，现在自己成了赵喜娃，刚才老妇人便坐在他旁边，拉着他的双手说：儿啊，你刚才睁开眼睛的时候，呼吁兄长救你，这是咋回事呀，我和你的父亲只有你一个儿，跟娘好好地说叨说叨呗。

上官卿急忙甩开那老妇人一双粗手，然后生气地说：你这农妇，怎么敢说我是你的儿子。

周围的人都劝那老妇人说：你不要追问不休了，他刚刚苏醒过来，神志不清醒呢，去阴府走了一遭，绝对受刺激了。

那赵老翁指着老妇说：她是你的亲娘，我是你的亲爹，你复活过来，怎么倒嫌弃自己的爹娘来了？然后又从人群中拉出一个少妇对他说道：这是你媳妇槐花。

只见这槐花二十三岁左右的样子，虽然长相说不上丑陋，但还没有上官卿家的丫鬟漂亮，她穿着一身粗布素衣，一双男人的大脚，穿着一双灰色的布鞋，手中还牵扯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槐花抹着眼泪说：活过来比什么都重要，休息一下就会想起来你是谁了。然后又对小男孩说：山子，快叫爹爹，你怎么也认生了起来，才几天没有给你爹撒娇了？

那男孩立即扑到他怀里哭诉说：爹爹，你不要再死去了，我乖乖地听你的话，和你一起去田里干活。

上官卿嫌恶地把小山子推开说：我是上官家的三公子，至今还没有娶妻，哪里来这么大的儿子？

槐花问：那你怎么躺在这棺木里面？为何附在我丈夫的身上？

上官卿说：我的父亲是官府的官员，我也是父母最宠爱的三儿子，只因跟着两兄长去山上打猎，不幸摔至山崖里面。谁知我睁开眼一看，竟然躺在棺木中，天啊，这是什么地方？我要回家。

说着，上官卿便起身离开。

老妇拽着他不放手，说：儿啊，这是你的家呀，我是你的亲娘，你的亲爹他不是也在你面前吗？媳妇和孩子都为你的复话高兴得谢天谢地，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上官卿又甩开那老妇人说：我母亲是尊贵的贵夫人，她雍容华贵，你一个乡下农妇，怎敢说是我的母亲，真是岂有此理。

赵老翁实在也忍不住了，从桌子上拿来一面破镜子，递给他说：你自己照镜子看看，看看你是上官家的公子还是我们赵家的喜娃。

上官卿接过镜子一看，只见镜子里面的人分明是一农家汉子，虽然年龄与他差不多，但与自己俊俏的面容相比较，真是天壤之别，镜中的人分明是一憨子。

上官卿把镜子甩到床上说道：天啊，我咋变成这鬼模样了？干脆让我死掉算了，有这丑陋的模样生不如死。

大家见一向憨厚老实的喜娃，这一复活竟然变得如此矫情，还没有他儿子小山子懂事，于是都笑着离去，而且临走前都劝赵老翁夫妇两不要着急，过些日子就好了。

左右邻居们都散去后，家人也都出去了，让他躺下静一静，上官卿坐在土炕上，忽然感觉浑身发凉，看看炕上那薄薄的旧被子，心想冻死也不盖肮脏的被子，但他又仔细一看，却发现被子非常干净，于是又忍不住把被子裹在自己的身上。

这时，槐花过来给他端来一碗稀粥，还有一个黄面窝窝头，放到他面前，说：饿了吧，你已经几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上官卿那里吃过这些东西，但他此时饿得头昏眼花，也不抬头看槐花，勉强吃了半个窝窝头，尽管肚子还饿得咕咕叫，还是把剩下的窝窝头扔到碗中，而吃下那半给窝窝头，还是他喝着稀粥强送下去的。

这时小山子过来了，看碗中的半个窝窝头眼馋，说：爹爹，那碗里的窝窝头你吃不了吗？上官卿点点头表示自己不吃了。

小山子立即拿起那半个窝窝头吃了起来，转眼间就要吃完了，他忽然停了下来，把窝窝头递给母亲说：娘，你吃吧，我已经吃饱了。

槐花对儿子说道，娘不饿，送给奶奶吃吧。看小山子走了以后，槐花便对上官卿说道：孩子他爹，自从你不省人事到你气绝，已经将近一个月了，为你请郎中和买棺木，家中早已经没有钱了。

我蒸这几个窝窝头，还是向邻居借来一碗玉米面，我跟公公婆婆和孩子，每天都喝一些菜汤充饥，看你刚刚吃那窝窝头的模样，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喜娃哥，你现在咋变成这样了呢？说在，槐花便伤心地哭泣起来。

上官卿才不听她那一套，心想：我原来是一官宦子弟，住的是宽敞的宅院，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还有丫鬟仆人伺候着，我才不是你的喜娃哥呢，你随便哭好了。然后，他便他转过身子，表示不想看见槐花。

槐花收拾他碗筷，强忍着眼泪，便低着头出去了。槐花出去后，他又观察着这间破草屋，更是气得肝疼。

夜晚，槐花领着孩子过来上炕睡觉，上官卿恶狠狠地把母子俩给推出门外。槐花在门外小声地哭泣着，婆婆听见后，便把槐花和孩子领到他们房间，随后便听见赵老翁说：你们睡吧，我到刘三家去说说话，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次日，一位二十八九的汉子推门进来，他径直坐在炕沿上，说：喜娃，我们两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既然你现在也不认识我，我就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刘三，比你大两岁，平常你称我刘大哥。

上官卿低着头说：我不是喜娃，我叫上官卿，我父亲是官府的官员，两位兄长也在京城为官，我得想办法回去。

刘三说：我昨天因有事没有过来看望你，晚上你的父亲去家对我说你复活后的种种怪异，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为此家中人都很苦恼。我当时还不太相信，这过来一看，果然不假，你成了这个样子，可坑苦了赵家。

上官卿生气地说道：我咋坑他赵家人了，我本来就不是赵喜娃，既然你说和赵喜娃是朋友，你看我像他吗？

刘三说：就算你不是赵喜娃，但你现在住在赵家，而且还把槐花母子俩给赶了出去，这是上官的家吗？如果槐花是泼妇，立即就把你给赶了出去。

上官卿心里再百般愤怒，但现时也被压弯了腰，语调也变得低低的，说：你和喜娃曾经是朋友，也应该了解他，你看我现在说话的声音是他吗？

刘三看他一眼说道：其实我一过来就发现不对头，包括你的眼神和说话的口音有很大的区别的，我现在也明白过来了，你这是借尸还魂了。

上官卿哭丧着脸问：只有你理解我了，我的魂魄困在喜娃身上，我咋回去呀？

刘三说道：你说这样的话显得有点傻了吧，现在喜娃的魂魄已经去了阴曹地府，他不可能回来了，而你的身子早已经被家人安葬，如果你嫌弃喜娃，只有死路一条了。

上官卿听了便哭泣起来，但这哭声也很无奈，也实在不甘心做这乡下汉子的喜娃。

刘三说道：你现在既然占了喜娃的身子，就应该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再想你曾经的荣华富贵，即使你千方百计地回到你原来的家中，我估计上官家也不会与你相认，这一点你必须考虑清楚。

上官卿认为这刘三说的也有道理，自己再一厢情愿，也回不到过去了，于是询问刘三他该怎么办。

刘三说：赵家本来就不富裕，被喜娃这一折腾，更是雪上加霜了，你应该担起这一家之主的担子，替喜娃尽孝道吧。

上官卿为难地说：我原本只会读书写诗，什么活都没有干过，我没有能力养活这一家老小啊？

刘三一听说他能识文断字，于是便高兴地说道：我们这穷山区，也没有教书先生，不如你办个私塾学馆吧，这方圆十几里有很多的学生，能赚取银两维持生计。

于是，刘三急忙张罗着众乡亲，在赵家门前盖了两间草房当学堂，并又四处给他做宣传，说喜娃自从复生后，竟然能看书写诗了。

上官也因此收了二十多名的学生，而且有的乡绅还把孩子从城里面接了回来，送到上官卿这学堂读书。

上官卿让交不起学费的学生，可以用米粮来抵押，所以便一下子解决了家中的温饱，但他拒绝与槐花住在一起，学生放学后，他便住在教室中。收到学生交来的银两，立即如数交到槐花手中。

从此以后，赵家便又过上了吃不愁穿不愁的日子，尽管上官卿不与槐花说话，但槐花是一善良的女子，她心里也明白，眼前这男人的确不是她的喜娃了，所以，她便安心操持家务，侍奉公婆，做好饭后，立即先给上官卿端到门外的学馆。

转眼间过去了两年，这天，乡里面有一个姓魏的商人，他要去山东贩卖葛布，上官卿知道后，便立即让他给家中捎去一封信，信中将自己复活以及被困在这里的经过详细地说明，希望早日与亲人团聚。

上官卿的父亲接到信后，也着实大吃一惊，父亲便按照上官卿所留下的地址，寄给他一大笔回家的费用，并在给他的信上说母亲十分想念他，因为他意外死去，母亲差点随他去了。

上官卿拿到回去的盘缠后，当晚就收拾简单的行李，与槐花和赵老翁夫妇俩辞别，并把多余的银两留给他们，喜娃母亲哭着不放手，说不要银两，只要他这个儿子。

刘三这时也过来劝他说道：你这一走，赵家一大家子该怎么生活下去？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再说了，那边的父母会百分之百与你相认吗？要三思而后行啊，你现在的样子不是当年的上官卿了。

但上官卿根本就不听刘三的劝说，也不顾赵母的哀嚎，槐花紧紧搂着小山子不敢说半句话，小山子一直在母亲怀里哭泣说道：我不要爹爹走。

次日，上官卿便背着简单的行李出发，他日夜兼程，归心似箭，心中一遍遍地呼唤着父母和两位兄长。来到他日夜念叨的家门口时，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翩翩少年郎。

当他进到熟悉的院落的时候，出来迎接他的父母和兄长却露出惊诧的模样，他赶紧向父母跪下磕头，然后伤心地哭泣着说他复活的经过。

母亲却赶紧躲开他说道：你是谁？为何要冒充我那可怜的儿子？

此时父亲也阴脸子不说话，两位兄长便吩咐家仆把他赶出家门，并且斥责他说道：那里来得无赖，竟然敢过来冒充死去的兄弟，如果你再不走，一定把你打个半死。

上官卿又急忙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情，以及他曾经住过房屋的位置，室内当时摆放着他的书籍。而且还说出只有他们父母兄长们才知道家族的秘密事情，他一直不停地连连磕头乞求相认。

上官卿的额头都磕破了，但最后还是被两位兄长强行给拖了出去。并吩咐守门的人，不许让他再踏进上官家半步。

上官卿这时才明白刘三所说的话，自己再不承认是喜娃，但所有认识喜娃的人，都说他是喜娃，上官卿已经死了，最亲的人都露出了嫌弃的样子，并把他赶了出来，他所讨厌的人，却把他当成了宝贝。

他想到这便泪流满面，幸亏包裹中还有足够的银两，于是便头也不回地离去。正在这时，父亲追了出来，递给他一包裹，说：这里面有千金，拿着回去吧，你已经没了上官家的血脉，从此以后，你与上官家再无瓜葛。

说完，父亲看都不看他，便转身离去。上官卿本想喊声父亲，但张了张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就像那次他灵魂出窍喊兄长救他那次一样。

上官卿又回到了他重生的地方，关上房门哭了一天一夜，他便明白过来，只有这里的人爱他。第二天他便正式认赵老翁夫妇为亲爹娘，母亲激动地哭泣起来。

三天后，他和槐花正式成了亲，然后隆重地举行了婚礼。

从此以后，上官卿便安心地住了下来，年底，重新翻盖了房屋，把小山子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教他读书认字，小山子十六岁便考取了秀才，后来又考取了举人与进士。

小山子二十六岁的时候，被皇上派往山东某县任县令，在那里安置妥当后，便把父母和爷爷奶奶也接了过去。

小山子在官衙附近买了一宽大的住宅，等他们过去看那房子的时候，正赶上房主在搬家，上官卿这才发现，这房屋正是上官家的住宅。

原来上官卿的父亲早已不做官，这些年来感觉到已年老体衰，便返回家乡落叶归根。所以才卖掉了这所住宅，那料想，正好又被小山子给买了下来。

上官卿看到白发苍苍的父母时，便欲哭无泪，父母和两位兄长也认出了他，但他们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驾着马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