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之谜（四）从“六帝”到“四御”，玉皇大帝的崛起

时间来到宋朝。这个为后世小资魂牵梦绕的天堂其实远远没有理想中那么美好。

宋太祖赵匡胤武人出身，行事自然带了江湖习气。有说他曾经以相扑定状元。让那些儒臣们哭笑不得。

宋朝寄托了现代人对古代的绝大多数理想

虽然相去仅几十年，而且历来有“金唐银宋”之说。但宋朝的文化与唐朝距离堪比明清易代。唐代的血统壁垒远比宋代森严。不同门第身份的男女成亲甚至有可能被判处死刑。而在宋代，发达的科举制使阶层流动成为可能。商业冲破了里坊的围墙，取消了宵禁的限制。官府公布用药标准方便了百姓治病。经过改革的道教更科学，容易吸引信众。危险且昂贵的外丹术被慢慢放弃。有益身心，更适合士大夫的内丹流行起来。这一切首先得感谢唐末的黄巢农民起义。在这次风暴中，古老腐朽的世家大族几被摧毁殆尽。很多上古文化再没有传承，这才给了新文化的发展空间。道教盛世终于到来了。

和唐朝一样，宋朝皇帝想用道教来提高自己的门第，证明自己成为天子的合理性。在他们中间，宋真宗是很突出的一个，这并不是指他文治武功突出，而是其对道教的痴迷程度。在他统治时期，各地“天书”、“祥瑞”事件层出不穷。好象皇帝打通了天地线，老天爷没事就发来个信息，感动得宋真宗稀哩哗啦。决定要上泰山去封禅。

这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说白了，就是要向老天爷汇报工作情况。问题是自古以来就有规定，不是明君圣主是不能这样干的，要不然老天爷看你不是东西，说不定就要搞事。历史上传说第一个登泰山的是黄帝。有明确记载第一个封禅的是秦始皇，后来汉武帝、唐玄宗都封过。唐太宗也动过登封的心思，但他信心不足，因此作罢。可是你赵恒是谁啊？一个签“澶渊之盟”的家伙，何德何能？

在新剧《大宋宫词》中赵恒火了一把，但历史上的他与这部剧一样，乏善可陈

当然，在宋真宗的厚脸皮下，拿失败当成就，这都不是事。于是还是做了。但老百姓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后来编出段子，说宋真宗给玉皇大帝上报时，把“玉”字那一点弄在“大”字上面了，成了“王皇犬帝”，结果把玉帝气得制定了由金灭宋的计划。

这当然不是事实，但客观来说，这次封禅的确有很多问题。在熟悉古礼仪的人眼中就像闹剧。而且因为费用过高，于是也就成了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封禅。

而且这可能是玉皇大帝正式被承认为“昊天上帝”的开始。

中国神话中的至上神曾经有多个名字，比如“昊天上帝”或者“皇天上帝”、“东皇太一”等等。叫“玉皇大帝”很可能只是唐以后的事。

即使在《真灵位业图》里，虽然有玉玄太皇、玉皇道君、高上玉帝等名号，但祂们未必就是玉皇大帝，而且在玉清境内的位置都不高。

历来对玉皇何以坐上天地至尊位置的也是有很多说法。有说他本是位善人，被诸神选出来成为主宰，还有说他本来是姜子牙的小舅子，钻了姐夫封神的空。更有说他本来就是位普通的神仙，因为勾引了一位西天女神，飞黄腾达。其实这些都是民间段子，不足为凭。

专家们的说法则要上档次些。有说“玉皇”实为“禹皇”，其实就是人们对大禹的崇拜的演化。还有说佛教天帝“帝释天（因陀罗）”，音译的“因帝”，讹变成为“玉帝”。还有说元始天尊在唐代被称为“玉清天帝”，也就是“玉帝”的源头。

玉皇大帝

当然这些因素可能都有影响。但事实上中国人自古就有种对美玉的崇拜，认为它就是仙神的象征。而在道教典籍中提到，玉虚境的群仙是不会下界的，而只有太微天帝能够沟通此界与外界。因此将玉虚境的最后一名即“高上玉帝”作为下界的万神之主也未可知。

说到底，其实玉皇大帝就是道教推出来对标上古的昊天上帝的。所以当唐代末年两者名号合并，创出“昊天金阙玉皇大天尊穹高上帝”这一名号后，玉皇大帝在昊天上帝的基础上才突飞猛进，成为诸天之主。

玉帝的身上的确有很多帝释天的元素，比如执掌三十三天，下属四大天王。但这其实根源于道教对佛教的吸收。当然也是佛教的因应对策。“天王”这个名词其实在我国商朝时代就产生了，很可能指的就是商王，对应周人的“天子”和后来的“皇帝”。但把对方的至尊神器降级使用一直是佛教的特色。“龙、金翅鸟、仙人”都是这样被改造了。四大天王这个位子很可能在上古本来是由青白朱玄四大神兽坐着，被替代了而已。而据此说玉帝就是帝释天，正中了佛教下的套。在汉地二十诸天像中，帝释天常现女相，和玉帝完全不同。

汉地帝释天像

但是玉帝信仰还是和昊天上帝信仰有所区别。世间有很多玉皇庙，但是供奉昊天上帝的庙宇只有一座，那就是建在京城的天坛。在里面没有神像，只有牌位。不大，但放在正中央。

信仰其实就是社会意识的凝结，在经过唐末藩镇割据的局面后，统一思想再次成为主流。玉帝，就是一统天地人三界的至尊，神中之神，万天之主。虽然按道教的设计，玉皇大帝本应居于三清之下，但是昊天上帝的神威却让其高居三清之上。虽然没有一部道书这样记载，但中国老百姓的心里却做如是观。

事实上，无论天帝叫什么名字。宋代之前的古人是并不操心这事的。因为天帝就在上面，任何人一抬头就能看到。

早在上古，古人们就发现，北边的一块星域长久在地平线以上，看起来好像其他诸星都围绕着它旋转。这就是“北天极崇拜”的源头。由此做为天中，人们才根据东春夏南秋西冬北的原则分出天上四方。由是，天中就是天帝的圣城，也就是“三垣”。三垣的中心就是紫微垣。

人们认为紫微垣中心的那颗星就是天帝的圣体。后世叫它“北极星”。

问题是其实北极之中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实际上它也是在天上缓慢移动。虽然古人也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步天歌》有云：“须知极中本无星，近极小星强名极。”但是这并不影响人们为其赋予神话色彩，天文学家为其定名。在中国古天文图上，排行第一的就叫“北极五星”这五颗星分别叫“太子、帝、庶子、后宫、天枢”，其实正反映了北极点在这五颗星间来回摆动。而在勾陈星官中还有一颗名为“天皇大帝”的星体。古天文学家陈久金认为，那就是玉皇大帝的神体。

北极五星

其实玉帝未必是，包括天一、太一、右枢这些星体等都只是曾经的极星。人们一度对祂们加以崇拜，并且和其他神灵联系起来。连太上老君在唐代都曾经加尊号：“大圣祖高上大道多阙天皇大帝。”

但是到了宋朝，一个新的情况出现了。那就是官方对于民间天文资料的禁绝。其目的当然是为了维护统冶，但这也正是因为宋朝的民间印书发达。如果有心怀不满的人采用天文作乱，那当然是个威胁。因此，老百姓逐渐也就认不出天帝了。而就在这时，北极移到了西方天文鹿豹座里的一颗小星上面。那就被命名为“紫微星”，从此后，星名再无调整。紫微星也被说成“帝王之星”，人们认为自古的明君圣主都是紫微星转世，如汉光武帝刘秀、唐太宗李世民。于是在民间又创造出“紫微大帝”这一神灵。

有时会在“紫微大帝”上面加上“中天北极”四个字，其实这正反映出中国人对北极崇拜的古老。在上古六帝神话中，代表北方的黑帝有特别重要的地位。在现代人复原的上古图景中，宇宙有一半属于祂，青、赤、白三帝再瓜分剩下的那一半。事实上黑帝颛顼可能是最古老的天帝，所以祂是夏朝的源头，楚人也认祂为祖。以至于周人不得不编出黄帝让位于祂的神话。

紫微大帝

应该说“天皇大帝”信仰也有很多的受众。人们经常把祂与上古三皇中的“天皇”联系在一起。于是道教继承了这一信仰，将其列入“四御”之一。现代人则爱在其名字前加“西极”两字。如果古代正是这样，可以证明祂是西方白帝的继承者。然而事实不是这样。从各方面来看，“天皇”更与道教的原初信仰里的“天官”挂钩。后来道教声称“天官”就是尧帝。天皇就是其前世。在尧帝的尊号中也有称其为“紫微大帝”的。充分说明“天皇大帝”依然是天帝信仰的分化。

但是天官信仰在唐朝有了新变化。因为尧帝起于唐地。有人考证那正是唐朝发家的晋阳一带。所以唐朝皇帝就和尧帝挂了钩。在唐朝史书中称呼唐高祖李渊为“神尧”。从皇帝们加封太上老君的情况来看，在唐朝，皇帝已经把天皇大帝做为了自己的同族。不过这到了宋朝当然要翻篇。

在宋朝道教出现了一位新神，那就是“南极长生大帝”。不过说起祂来，很多人都还是一头雾水，包括很多知名的学者。不是他们学识不足，而是他们不敢轻易发表意见。

因此，大部份人都以为南极长生大帝就是南极仙翁。这其实是大错特错。

其实南极仙翁只是南极长生大帝的属下广寿老人。关于南极长生大帝的来历，古书上另有说法。一般道教典籍称他是元始天尊之子玉清真王。而《历代神仙通鉴》认为他是先天五老之一。也就是创世最开始的五个生命，本名“赤精子”，与东王公、西王母、水精子、黄老同辈，禀承太古五行之气，掌握南部瞻洲丽农山。按佛教的说法，南洲其实也是地球所在。

长生大帝

南极长生大帝很可能是宋朝人精心策划推出的神祇，很多地方可见用心。首先，虽有五德始终说。但很奇怪的是，诸多大王朝都偏好南方的火德。这首先是周朝，火德八百年，可以说是其他王朝的理想。随后汉、唐虽然说法众多，但也有火德的说法。而宋朝更是大张旗鼓地声称自己是“火德”。而在民间话本中，称赵匡胤是“霹雳大仙”转世。这是位知名度不高的神仙。在动画片《宝莲灯》中，甚至把他的徒弟沉香给了孙悟空，似乎只有那猴子有敢于同玉帝叫板的精神。但事实上，在道教神系中，玉清真王执掌的就是雷部。在《封神演义》出来之前，他才是“九天雷声普化天尊”即雷祖。也就是说，霹雳大仙就是南极长生大帝。但很多年都没有人识破这个关节。因此反而有把长生大帝转世说成是宋徽宗。事实上，按话本，宋徽宗是“长眉大仙”转世。两种说法被混淆了。

那么南极长生大帝是否象紫微大帝和天皇大帝一样来自极星？很有可能，但难以证实。因为自古中国人都知道有北极一定会有南极，所以发展出了“七衡六间说”解释宇宙的运动。但是与北天极相对的南天极只有在地球的南半球能够看到。而中国人是否在古代已经涉足南半球是个谜。但古代的商人和道士为了寻求珍异的药物往往不辞辛劳翻山涉水。道门中有一卷丹经记载的就是东晋的丹药祖师葛洪为采药下南洋的经历。虽然未被确认是真实记载。但多少是个可能性。而也有以南天船底座一星为南极老人星的，其实那离天南极还远着呢。但南极长生大帝独号“天尊星”，也就是说在祂旁边没有其他星体。这会是真正的“南极星”吗？中国的历史的神话总是充满未解之谜。

南极老人星

这样，在宋代，四御中的三个才真正上位，大展拳脚，祂们也可以代表汉、唐、宋三个朝代。有把玉帝也加入“四御”之中。但这样，如果以祂统领三界的神性看，独缺地界的管理者，所以又有把玉帝或天皇大帝请出去，加入后土皇地祗的版本。

后土皇地祇是四御中唯一没称“帝”的，其实并不是祂神性稍弱，甚至其历史更为古老。在记载中，上古夏朝之时，只有君主才能称为“后”，称“帝”都是后来的事。按先秦的说法，后土正是上古水神共工之子，名叫“句龙”。共工在一段时期曾经称霸九州，而管理土地的就是句龙。所以人们称他为“后土”。而且将南天的一颗叫“社”的星宿做为他的象征。

但是首先在五帝传说中，后土成为了黄帝的佐臣。后来又根据“天阳地阴”的原则，说后土是女神，大号“后土娘娘”。在汉代后土就做为“三一”中的“地一”受到了汉武帝的祭拜，在山西临汾建立了“后土庙”，香火绵延至今。有说后土在阴阳之间的一个清静地建立了一个女儿国。这里的所有管理者都是清纯善良的女子，她们一起维护着大地的安宁。在临汾的“娘娘庙”壁画上就绘有这个故事。

圣母庙壁画

至此上古六帝的影响已经被消解得差不多了。昊天信仰转入玉帝，黑帝信仰转入北极，白帝信仰转入华山，赤帝信仰转入南极，黄帝信仰转入后土，但是还有很重要的青帝信仰。从《山海经》里我们就可以知道，五帝最古老神圣的当属太昊青帝。怎么处理？

可能正是这个“太”字触发了联想，让道士们把祂与“太一帝”联系了起来。其实从汉代开始，太一帝与六帝的关系一直若即若离。可能正因为祂们本来并不是一个系统，因此更多时候，太一是单独祭祀。在佛教进入后，太一的神性有了新的发展。祂被称为“太乙救苦天尊东极青华大帝”。对标的是观世音菩萨。其实已经是融合太昊、太一的一位新神。而在宋朝，太一的信仰有了新发展。皇帝修建了多所“太一宫”进行祭祀。

于是有时候人们也将“东华大帝”加入四御之中，又加上玉皇大帝，结果还是六帝。不，应该叫“六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