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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的悼女诗

古人的悼女诗

罗聘《袁枚像》。

儿童夭折与妇女早亡率奇高的世代,产生了“悼女诗”这个令人心碎的类型。清乾隆间文学家袁枚(1716-1798)以一系列嫁女、悼婿、悼女诗,串起了女儿阿成生命凋零的全过程。阿成十七岁,适吴门望族娄关蒋氏第六子蒋元鼐。虽则“春花多辞树,嫁女多辞家”自古而然,爱女又嫁得如此称心遂意,袁枚仍难遣满腔失落,《嫁女词》絮絮叨叨,全无往日洒脱风度:

同居人暂离,惄焉心已恼。

况是掌中珠,怀中最娇小。

……

人视已长成,我视犹襁褓。

并此复乖分,教我如何老!

夫婿住姑苏,江天水渺渺。

田多尸祭忙,族大持家早。

归宁岂不归,路远终知少。

堂前昼愔愔,膝下风悄悄。

中郎几卷书,他日付谁好?

阿成婚后偕婿归宁,袁枚喜悦之余,不忘放下身段恳乞女婿“闺中失礼怜渠小,堂上承欢仗汝教”。哪知千挑万选的佳婿是个短命人,在半年后的又一次归省时遽然病卒于随园。袁枚作《哭婿》数首云:“老人亡婿当亡儿,簌簌临风泪暗垂……听唤阿爷曾几日,一场春梦不胜悲”“双飞才看小鸳鸯,转眼孤鸿影一行……怕见多情天上月,夜深犹自照东床”“禁他十七红颜妇,短雨零风了一生!”实是小半悼婿,大半怜女也。悲恸未已,阿成还要扶柩返夫家。临别时,他忍泪嘱咐:“好如郎在安眠食,莫带啼痕对舅姑”——这与“妇德”无关,是为爱女设身处地思虑后的劝慰。“娣姒成行偏汝独,未知何处续遗孤?”——家中兄嫂成双成对,你一定触景伤情;来日漫漫,你竟要孤苦无靠,老父痛何如哉!

阿成丧服将满时,袁枚往苏州相见:“漠漠风寒锦瑟弦,飘飘髽发尚垂肩。伤心三载成孀女,还是人家未嫁年。”十九岁的姑娘,在别人家恐还在父母膝前承欢,可我的女儿已经守寡三年了!无限哀苦,令人酸鼻。越二年,苏州信来,告阿成病危,袁枚急急赶去探视,舟行至丹阳,却接到了冰冷的讣讯。“廿岁成孀四载余”的阿成,到底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独活草生原命薄,未亡人去转心安”——你去了,我反而放心,看似无情无理,却是至情至理。袁枚写在归途中的这一联,正是所谓诗中“决绝语”。关于阿成,尚有故事可附一说:袁枚曾将女儿许字舍人曹来殷,后吴门蒋诵先来聘,软磨硬泡之下,袁枚“定蒋而辞曹”。曹舍人不久科甲连捷,授翰林院庶吉士,其后一路仕途平顺,袁枚大悔不置,云:“数之不可挽也如是!”世有憎随园为人者,颇以其嫌贫爱富而铸成大错见讥,其实寻常父母心也,何苦责之太苛。

最特殊、最极致的悼女诗,出自近代江南名士、南社元老高燮(1879-1958,号吹万居士)。丙子年(1937)腊月,高氏十九岁的次女韵芬亡故,深受打击的高燮哀难自抑,觉“百事俱废”,遂决意效仿明代叶小鸾事,以扶乩形式召韵芬之魂,实现阴阳两界间的“交流”。自辛丑(1937)正月至戊寅(1938)九月,高燮将与亡女的“对话”巨细无靡地记录在《吹万楼日记节钞》中。随时间推移,韵芬由起初“略指数字”渐渐无所不谈,一如生前,其本富文才,竟至与父亲“赋诗联吟”。高燮后因韵芬“幽明倡和,今古所无,是亦佳话”之语,将父女所作诗结为《幽明倡和集》一卷。试读韵芬“作品”《儿心父心篇》:

儿心即父心,父心岂儿忘。

儿神即父神,身没神在旁。

音容虽永隔,问答仍如常。

孰云死丧哀,安知解脱良。

人生本如寄,人世徒营攘。

学诗慰老怀,萧洒毋悲伤。

以此为报恩,幽明同吉祥。

这样的诗显然已越轶出文学评价的维度。日记在当时即有“违反时代,提倡迷信”的指斥,而今日看来,高燮的悼女诗可谓诞生于特殊时空的特定典型,可在社会、心理、宗教等各个视角下寻找阐释。周育民《一个文坛巨子乩笔下的灵界》的评述深具“理解之同情”:“扶乩”,使吹万得与亡女不断地对话,渐渐抚平了心头巨大的悲痛……扶乩,使吹万获得了他将要去的那个世界的精神体验,消弭了他对人世间战火纷飞、生死无常的恐惧。

严迪昌先生有云:“写亲情是丝毫拿腔拿调不得的。任何程式、模式、套话最易露出伪饰相”。写给女儿的诗,正在一“真”字。文人处世总要有几副笔墨,有些故弄玄虚,有些逢场作戏,有些因真实而近于脆弱——他留给了女儿。

赵郁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