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坏种
“大王，涪陵城外二十里，陈家庄的陈老汉，他们两口儿又在诅咒了。这三年来，他们日日夜夜都在诅咒，几乎没停过，也算是有诚意了。您看，是不是处理一下？不然的话，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消停啊。”
大殿之中，崔判官看阎王没事，正在闲翻生死簿，以请求的口吻说着。
“哦对，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儿。这两口子老来得子，本来应该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不知道怎么了。最近三年来，他们却像变了个人，天天诅咒儿子，日夜不停。崔判官，你说这到底怎么了啊？”
阎王放下了生死簿，回头看着崔判官问道。
“世人都说，父母爱子，心血如注。天下父母，都是爱子情深，恨不得掏心掏肺，即便是舍了命也希望子女平安、长寿。哪有天天盼望自己儿子死的道理？我也不知道了。要不然，查查簿子，看看他们生平？”
“这办法虽然不错，只怕太耽误时间了，找他们簿子估计就得两个时辰。”阎王说。
“也对，他们只是平民，何况同名姓者也很多。这般说啊，不如派勾魂使者去把他们灵魂带来，问一问就知道了，这是最简便的办法。”
“好，这个办法好，快让勾魂使者去陈家庄，把陈老汉两口儿请来。切记，不要说是勾魂，也不是去冥府阴司，免得吓到他们，老人禁不住吓唬，只说神仙被他们感动了，所以请他们来说事。”阎王交代着。
勾魂使者去了，他花了许久，才找到陈老汉两口儿。勾了魂魄，就把他们带来了。
“他爹，我看这里阴森森的，不像是神仙住的地方啊，倒有些像人们说的地府啊。难不成……难不成咱们已经死了吗？”陈老汉的妻子说。
“唉，死了也好，死了也好啊，再也不用受他的气了。我跟你啊，这辈子就不该生那玩意儿，咱俩都没做过坏事，这到底做了什么孽啊？唉！”陈老汉也抱怨着。
“你们不要吵了，实话告诉你，这里就是神仙的地方。只不过，我们不是天仙地仙，也不是人间散仙，而是鬼仙，这里就是冥府。”勾魂使者带着老两口到大殿下，告诉了他们。
“勾魂使者，你辛苦了，回去歇息吧。”崔判官说着，又下了台阶，来到陈老汉两口儿旁边，柔声说：“陈老汉，你不要害怕，大王虽然叫你来这里，不是要取你性命，只是问话。问了之后，还会放你们回去。来人，给他们搬座来。”
“啊，大王千万不要，我们两口儿死了倒也解脱了。我们还回什么家啊，家里有个孽障，简直就是地狱啊！”陈老汉拄着拐杖，激动地说。
“对了，本王正要问你们呢。世人都说，爱子情深，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好，你们怎么天天诅咒自己的儿子，恨不得他马上死呢？这到底怎么回事？以前你们也不这样啊？”阎王问道。
“对了，跟你们说一下。你们的抱怨声、诅咒声，阎罗大王都能听到，你们的声音越多，大王听得也就越清晰，越多。所以，大王才派勾魂使者去把你们魂魄请来，问个清楚。”崔判官问道。
“原来是这样，他爹啊，既然阎罗大王都问了，你就说出来吧？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我们老两口现在无亲无故，还能跟谁说呢？阎罗大王听了后，说不定还能帮我们呢！”陈老汉的婆婆，拉着陈老汉的胳膊说。
“唉，事已至此，看来只能说出来了。我说完后，大王不要笑话就行，也希望大王能给我们主持公道。”
陈老汉又叹了一口气，说出了儿子的故事。
“三年前，儿子二十岁，我们老两口合计，给他说个婆家。我们老来得子，那时候年过六十，想看着儿子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延续香火，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可是，谁知道这孩子不但不感激，反而大发雷霆，恨不得打我们。”
“这却是为何？难道说，你们给他找的媳妇又丑又懒，惹怒了他？”崔判官问。
“当然不是，那小媳妇也很俊俏，人也很好，方圆几十里人都知道，她是个好孩子。你不知道，我们两口儿也有些钱，花了不少钱，才让媒人给他说了这么好的媳妇。别人还嫉妒他呢，说他有个好爹娘，家里有钱，不然根本没这么好福气。”
“那是不是儿媳妇的好，只是表面装出来的？嫁到你们家后，本性暴露，就把你儿子给带坏了呢？”
“也不是，儿媳妇绝对没问题，问题出在我那孽子身上。”
“他究竟对你们做了什么？让你们这么恨他？”阎王爷也忍不住问道。
“一直问我们要钱，每天一两银子，都够普通人家生活几个月了，他还是不知足。先是每月一两银子，后来每月三两，到现在每月都要十两银子了。我那些家底，几乎都要被他花光了。我今年六十多了，还要为他挣钱，还要给他做牛做马养活他，实在是……没脸说啊！”
“他要这些钱做什么啊？吃喝玩乐也花不完吧？”
“除了吃喝玩乐，就是逛青楼，有时候还赌。他的手气倒也不差，手上不缺钱，可他就是每天不断要钱。稍微给的少了，慢了，他就骂骂咧咧，恨不得打我们一顿。”
“他结婚之前也是这样吗？”
“倒也不是，是忽然就这样了。就好像受了刺激，换了一个人似的。对别人也是如此，坑蒙拐骗，偷抢爬拿，调戏良家女子……几乎什么坏事都做。我们呀，真是被他气得吐血。”
“如此大逆不道，难道你们没有去报官？据我所知，官府一向严惩不孝子啊！”崔判官又问。
“怎么可能不去报官呢？只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官府找他了，他就主动认错。偶尔被官府惩罚了，打了板子，他表面笑嘻嘻，实际上记恨我们呢！回家以后，他对我们更凶，打得也更狠。实不相瞒啊，他真的动手打过我们。只是我们不想让别人笑话，不得不忍着，也不敢再去报官了。”陈老汉声泪俱下。
“是啊，儿媳妇 那么好，他也不满意，不是骂就是打。后来，儿媳妇活活被他气得病倒。娘家人不乐意了，马上就接走了，再也不肯来。不到一个月，两人就离了。”陈老汉的妻子补充着说。
崔判官继续问道：“是不是你们没有教育好啊，养不教，父之过。你这个做父亲的，有没有尽到责任？”
“我虽然老来得子，可是从来不敢溺爱他，我对他比旁人对自己孩子还严格，还找来先生教他读书，写字，教他做人要正直，对父母要孝顺，对先生要尊重……做人做事的道理，我都教了啊！大王若是不相信，可以去问我那左邻右舍，他们都知道。”
“是啊，我们实在受不了了，又没有办法，所以这几年天天诅咒他。唉，天下哪有父母诅咒自己的孩子的，我们也是作孽啊！”陈老汉的妻子哭着说。
“照你这么说，应该不差啊。那他小时候怎么样？也这么对你们吗？”
“小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坏，可是也很坏，只是不如现在厉害。他才三岁，和邻居家的孩子玩儿，常常欺负人家，回头又故意哭，说人家孩子打他。起初我们还相信他，但几次偷偷观察后，我们看到了真相。我们真没想到，这孩子生来居然就会撒谎啊！”
阎王听到这里，皱了皱眉，随即舒展，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上学的时候，更坏了，欺辱同学，把人家打哭，还不许别人回家告诉父母。他还暴力威胁同学，不许他们告诉老师。他呀，好像坏到了骨子里，还知道打同学大腿，这样别人就发现不了。你说他，他怎么这么坏啊！”
“等他十五六岁，快要成人了，变得更坏了。他把邻居家的女孩子骗到田里，威逼她屈服，幸亏那女孩力气大，胆子大，挣脱了他。你说，从没有人教他这样，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啊？我发现之后，一点都没有偏袒，棍子都打折了三根，他腿都打断了。这以后，他偷鸡摸狗拔蒜苗，什么正是都不干，甚至还挑拨我和邻居家的关系，闹得鸡飞狗跳。”
“看来，他生下来就是坏啊，就算你们苦口婆心教育他，引导他，也没什么作用。这就奇怪了，以前圣贤还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说人生下来就是善良的，性格一样，只是环境让他们变了。可你们说的，环境也没变坏啊，他怎么就这么坏呢！”崔判官也糊涂了，直挠头。
“本王知道，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是这孩子的骨头有问题。他是天生的坏种，坏到了骨子里，谁也改变不了他的。所以，就算你们再教育他，他还是那么坏，而且只会越来越坏！”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陈老汉两口儿问。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有这样的人存在，或许是上辈子的孽没有造完，又或者是人性如此吧。所以春秋战国时期，荀子就认为，人性本恶。”
“可是，孟圣人（孟子）不是说，人生下来就是好的吗？他可是坚持性善论啊。”崔判官说。
“其实，这两者都有，始终并存。有人天生就是好，纵然别人伤害他，教唆他做违法犯罪之事，他也不会做，他宁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别人。他们是天生的好人，和天生的坏种，是相对的。这世上，有阴就有阳，有坏就有好，不可能只有一种情况存在的。只能说，苦了你们了。”
末了，阎王安慰陈老汉两口，说会处死他们的儿子。两口儿千恩万谢，勾魂使者送他们回去了。
天亮以后，陈老汉发现，儿子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