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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 辉:从词话本到说散本(壹)

──《金瓶梅》成书过程及作者问题研究之一

自《金瓶梅词话》刊刻问世,迄今已三百六十余年了。对于它的成书过程和作者,一直是国内外学者最为关注的大问题。

尤其最近几年,据不完全统计,已发专著、论文不下百种。遗憾的是,各执一端,新说并起,形势不是日趋明朗,而是愈加扑朔迷离。

刘 辉:从词话本到说散本(壹)

《金瓶梅词话》

所以造成这个局面,究其源,盖研究方法之不科学,是其致命症结。

主观臆测者有之;牵强附会者有之;望风捕影者亦有之,甚至荒唐到以小说中写到的一种酒为据,不厌其烦地考证这种酒的产地,进而论证作者的籍贯。

众所周知,《金瓶梅》中除提到金华酒之外,还写了茉莉酒、药五香酒、白酒、荷花酒、河清酒、葡萄酒、烧酒、南烧酒、竹叶青酒、菊花酒、腰州酒、麻姑酒、老酒、豆酒、自选内酒、浙江酒、橄榄酒……不下二十种。

如果酒的产地,可以用来证明作者籍贯的话,那么,这位作者的籍贯该有多少处呢?

看来要想在《金瓶梅》的成书过程和作者问题研究上深入一步,当务之急,是廓清研究道路上设置的种种人为的障碍。

作为「四大奇书」之一的《金瓶梅》,比之《三国志演义》《水浒传》《西游记》成书过程的研究有着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

(一)关于此书钞本流传情况多有记载;

(二)最为重要的是有一部完整的《词话》本保存了下来;

(三)相距词话本几十年后,又有说散本问世。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人们要想弄清楚明代长篇小说的形成史,就必须借助《金瓶梅》,因为它是能够展示这个全部形成过程的唯一标本。

基于此,我们用〈从词话本到说散本〉这个题目,来探讨《金瓶梅》的成书过程和作者问题,不求另立新说,只在实事求是。

从作品─词话本、说散本─的客观存在中比较研究,不仅可以看出《金瓶梅》的演变情况,而且,对探索明代长篇小说的形成历史,也可获得新的有益的启示。

一、《词话》本究竟是一部什么样的书

《金梅瓶词话》,1932 年发现于山西,后归于北京图书馆。原书五十二回缺两页。

1933 年「古佚小说刊行会」据此影印。原书现存台湾。日本京都帝大和日光晃山慈眼堂有藏。

一为全本;一为残本。皆为万历四十五年后刻本。

此书既云「词话」,就厘定了它的范围。

刘 辉:从词话本到说散本(壹)

1932年山西介休发现的《金瓶梅词话》

所谓「词话」,是兴盛于元、明两代的民间说唱艺术形成。元‧陶宗仪《辍耕录》:「宋有戏曲、唱诨、词说。」有人认为「词说」就是「词话」。

近人叶德均氏曾推知元末明初的《水浒传》是韵散夹用的词话本,与我们现在看到的最早刻本郭勋本不同。这个推测是符合明代长篇小说发展实际的。

在文人未经加工写定之前,应是以词话的形式在民间流传,《金瓶梅》亦不例外。

现存《金瓶梅词话》,正是散韵相见,以散为主。想来词话本《水浒传》大体就是这个面目。

那么,《金瓶梅词话》究竟是一部什么样的书呢?

(一)钞本拼集

我们知道,《金瓶梅词话》未成书之前,已有不同钞本在不同地区流传,它未经严肃认真的加工整理,而是由不同钞本拼凑一起付刻的。

这表现在:

甲:前八十回和后二十回是两种不同的钞本。

首先是文字风格不同,前八十回活泼、老辣,后二十回则比较工整、文雅;

前者所引戏曲清唱甚伙,后者则词话说唱味道更浓,从八十三回、八十九回、九十六回中皆可看出。

其次,从时间上说,后二十回的钞本较为晚出,不少情节与前八十回多有雷同。

如:前面写韩道国有个兄弟二捣鬼,九十三回杨光彦便有个兄弟杨二风;

六十四回有潘金莲与玉箫的三章约,九十三回便出现了陈经济与金宗明的法三章;

十一回描写孙雪娥受辱,由做「银丝鲊汤」引起,她在月娘面前说春梅:「便娇贵的这等了」;

九十四回又写雪娥受辱,也以做「鸡尖汤」为由,她在丫头面前说春梅:「姐姐几时这般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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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敦邦绘·庞春梅与孙雪娥

同时,在大段文字中也可看出明细的模仿痕迹,试比较四十八回清明节上坟祭祖回来后官哥生病和九十回清明节上坟祭西门庆回来后孝哥生病的描写:

四十八回:

且表官哥儿自新坟上来家夜间只是惊哭,不肯吃奶,但吃下奶去,就吐了。慌的李瓶儿走来告诉月娘,月娘道:「我那等说,还未到一周的孩子,且休带他出城门去,浊漒货他生死不依只说今日上坟祭祖为什么来?不叫他娘儿两个走走!只像那个搀了份儿一般睁着眼和我两个叫,如今却怎么好?」……

月娘使小厮叫刘婆子来看,又请小儿科赵太医,开门阁户乱了一夜。刘婆子看了说火:「哥儿着了些惊气入肚,又路上撞见五道将军。不打紧,买些纸儿,退送退送,就好了。」

又留了两服朱砂丸药儿,用薄荷灯心汤送下去,那孩儿方才宁贴。睡了一觉,不惊哭吐奶了,只是身上热还未退。

李瓶儿连忙拿出一两银子,叫刘婆子备纸去。后又带了他老公,还和一个师婆来,在卷棚内与哥儿烧纸跳神……吴月娘听见刘婆说孩儿路上着了惊气,甚是抱怨如意儿,说他不用心看孩子,想必路上轿子里唬了他了。不然,怎的就不好起来。

如意儿道:「我在轿子里,将被儿包得紧紧的,又没踮着他。娘叫画童儿来跟着轿子,他还好好的,我按着他睡。只进城七八到家门首,我只觉他打了个冷战,到家就不吃奶,哭起来了。」

九十回:

正坐着说话只见奶子如意儿向前对月娘,说:「哥儿来家这半日,只是昏睡不醒,口中出冷气,身上汤烧火辣的。」

这月娘听见慌了,向炕上抱起孩儿,口搵着口儿,果然出冷汗,浑身发烧。骂如意儿道:「好淫妇,此是轿子。冷了孩儿了。」

如意儿道:「我拿小被儿裹得,紧紧的,怎得冻着?」月娘道:「再不是抱了往那死鬼坟上諕了他来了那等吩咐叫你休抱他去,你不依,浪着抱的去了。」

如意道:「早小玉姐看着,只抱了他到那里看看就起来了,几时諕着他来?」月娘道:「还要说嘴,看那看儿便怎的把他唬了。」即忙叫来安儿,快请刘婆子去。

不一时,刘婆子来到,看了脉息,摸了身上,说着了些惊寒,撞见邪祟了。留下两服朱砂丸,用姜汤灌下去。吩咐奶子如意儿抱着他热炕上睡,到半夜出了些冷汗,身上才凉了。。

于是管待刘婆子吃了茶,与了他三钱银子,叫他明日还来看看。一家子慌的要不的,开门合户,整乱了半夜。

不仅情节相同,具体描写也大同小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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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敦邦绘·孟玉楼

再看九十一回,从陶妈妈眼中描绘孟玉楼的形象:「你看从头看到底,风流实无比;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

这实际上是袭用第九回吴月娘眼中的潘金莲:「吴月娘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

因此,较为晚出的后二十回显系说唱者参照前八十回而敷衍铺陈的,难免有雷同之嫌。

正因为不是同一个钞本,所以在重要情节上前后又不免发生抵牾,最突出的是周秀竟然不认识陈经济。

在前八十回中,住在西门庆家的陈经济,经常出头露面,应接宾客。作为守备的周秀,也经常去西门庆家吃酒,三十一回就写到周秀来西门庆家吃了一天庆官哥儿生日酒,他不会不认得陈经济。

何况李瓶儿死了之后,陈经济又充假孝子守在灵前,周秀也曾去吊孝,「众官齐到灵前,西门庆与陈经济伺候还礼。」(六十四回)周秀对西门庆这位唯一的贵婿,应该说是相当熟悉的。

可是,到了九十七回,春梅命张胜把经济找回守备府,周秀竟把他当作春梅的表弟予以接待。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大漏洞,有悖常理。

再次,后二十回应是在南方流传的一个钞本。作者对山东地理位置非常不熟,现在读来,已成笑柄。

如九十一回身在清河县的陶妈妈述说枣强县的位置:「过了黄河,不上六、七百里。」

枣强与河清近在咫尺,怎么会有六、七百里?河清县本在黄河以北,又怎能「过了黄河」呢?

又如九十八回描写临清酒楼的位置:「正东看,隐隐青螺堆岱岳。正西瞧,茫茫苍雾锁皇都。正北观,层层甲第起朱楼。正南看,浩浩长淮如素练。」

这那里是临清的地理位置,说徐州处在这个地理位置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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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徐州疆域总图

更令人不解的是九十四回在山东出现了「山东卖棉花的客人」这样的叙述。

乙: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确系「补以入刻」。

沈德符在《野获编》里说:「然原本实少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遍觅不得。有陋儒补以入刻,无论肤浅鄙俚,时作吴语,即前后血脉,亦绝不贯串,一见知其赝作矣。」细读,这段记载是可信的。

1. 这五回出现的情节,大都是前后各回诸情节的重演。

唯一重要的一件事是西门庆去东京认蔡京为「义父」,其实,这也是第七十回〈西门庆工完升级的翻版。

2. 人物性格不统一了。

如写西门庆突然「仗义疏财,救人贫难,人人都是赞叹他的。」(五十六回)他一贯与常时节虚以周旋,现在却解囊相助,前后矛盾。

数次痛骂薛姑子的群僚庭参朱太尉〉西门庆,摇身一变,弄起「拈香拜佛」的勾当(五十三回),这也不是《金瓶梅词话》中的西门庆。

对于惯于趋奉西门庆的应伯爵之描写,更把他的帮闲性格给扭曲了。试看一向吮痈舐痔的应二花子竟敢板起面孔,「正色」教训起西门庆来(五十三回),完全违背了人物性格的内在发展逻辑。

至于写他作东请客,也不是这个掮客所能为。

对「一路开口一串铃」「舌上有刀」的潘金莲,动不动就「唠唠叨叨」「喃喃吶吶」,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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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敦邦绘·应伯爵

3. 随意添加人物。

半路上又杀出一个苗员外,他既不是死去的苗天秀,也不是西门庆弄权受贿救出的苗青。前后都无交待,仅为赠送歌童,添此一人。

4. 任意编造细节。

不知何时,潘金莲房里摆上了「象牙床」(五十七回)。

明明第九回交待西门庆娶潘金莲进门内,「旋用十六两银子,买了一张黑漆欢门描金床」,及至见李瓶儿有张螺佃厂厅床之后,又叫西门庆花了六十两银子买来一张有栏杆的螺佃床(二十九回)。

同时,第九十六回春梅重游旧家池馆时还问起这张床的下落。应当说,有关这一细节,前后已交待得非常清楚。

作者却置此不顾,任意编造出一张「象牙床」,难怪沈德符说是「前后血脉,亦绝不贯串」了。

更有甚者,奴才玳安到李瓶儿住处找西门庆,却先在门前「打个咳嗽」(五十七回),更是闻所未闻!

如果拿这五回与全书相较,或依样照描,或矛盾抵牾,俯拾皆是。肤浅鄙俚,不能卒读。

究竟是哪一位「陋儒」所补,有待进一步去考实。但是这五回是游离全书之外,后来补续上去的,则是确凿的事实。

丙:误把钞本批语刊为正文。

我们所以说《金瓶梅词话》付刻时未经严肃认真的加工整理,还在于《词话》本竟把钞本中的批语误刊入正文。

虽然我们今天已无法看到原钞本,但是在钞本基础上形成的《金瓶梅词话》,还是留下了钞本中确有批语的蛛丝马迹。

请看第二十八回有关潘金莲丢了一只鞋后,叫春梅、秋菊寻鞋的这段描写:

「你跟着这贱奴才往花园里寻去,寻出来便罢,寻不出我的鞋来,叫他院子里顶着石头跪着。」这春梅真个押着他,花园到处并葡萄架跟前寻了一遍儿,那里得来,再有一只也没了。正是,都被六十拾去了,芦花明日竟难寻。

寻了一遍回来,春梅骂道:「奴才,你媒人婆迷了路,没得说了。王妈妈卖了磨,推不的了。」‧‧‧‧‧‧‧‧‧

秋菊道:「好,省恐人家不知道。什么人偷了娘的这只鞋去了?我没曾见娘穿进屋里来,敢是你昨日开花园门,放了那个拾了娘的鞋去了?」

被春梅一口稠唾沫哕了去,骂道,「贼见鬼的奴才,又搅磨起我来了。」

我们引这段文字的目的,是让读者连贯读下来,就不难发现「好,省恐人家不知道」这句话,明显的是批语性质,嵌在这里,非常别扭。而去掉这句话,文字就通顺流畅了。

刘 辉:从词话本到说散本(壹)

三寸金莲

再看二十四回这段文字:次后大姐回房,骂经济:「不知死的囚根子,平白和来旺媳妇子打牙犯嘴!倘忽‧‧‧‧‧一时,传的爹知道了,淫妇便没事,你死也无处死。」几句说经济。

那日西门庆在李瓶儿房里宿歇。这里的「几句说经济」,显然也是批语,误置入正文。限于篇幅,不再列举。

细心的读者,还可以从二十五回、二十九等回目中揭出。因此,我们说《词话》本误把钞本批语刊入正文,就不是妄加猜测之辞了。

由此,更进一步证明,由钞本拼集而成的《词话》本,未经文人加工写定。

设若经过哪位「嘉靖大名士」的手笔,不论是王世贞,还是李开先,他们绝不会马虎或荒唐到连正文和批语都分不清的程度。

(二)说唱「底本」

一切词话本小说的最显著特点,是可唱的韵文成分较多,这是词话这种艺术形成本身所规定的。否则,就称不上是词话。

《金瓶梅词话》正具备这一特点,试以第八十三回为例。

此回回目是〈秋菊含恨泄幽情春梅寄柬赴佳会〉,描写由于秋菊告发,吴月娘把西门庆大姐搬到李娇儿厢房居住,陈经济也打发到铺子里上宿,各处都落了锁,切断了潘金莲与陈经济见面的机会。金莲无法,只好叫春梅去找经济。

此回文字不长,不足五千字。一上来就有一段韵文唱词,然后文中用了〔寄生草〕〔雁儿落〕〔河西六娘子〕〔雁儿落〕〔寄生草〕〔四换头〕〔红绣鞋〕七支小曲或小令,还有两首诗赞、一长段赋体韵文,可见唱的比重很大。

这种既说且唱、有文有词的艺术形式,贯串了《金瓶梅词话》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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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本

我们曾作过统计,小说中的曲、词、诗、赞、赋及其他可唱韵文共有五百九十九种,这里面包括由几支曲子组成的套曲或长达十二面的唱词,我们也以一种计算在内。

应当说,这个数字是相当惊人的,充分体现了词话这一艺术形式的特点,绝非文人作者所能为。

有人说:「《金瓶梅》是一部创作,故可以说作者是在模拟话本」。1但是却举不出哪一篇拟话本有如此浓厚的说唱气氛。

即便是长期在民间流传后经文人写定的《三国志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也没有如此众多,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由于《词话》本在刊刻时,把这些曲、词、诗、赞、赋等等韵文另起一行,空下一格,显得非常醒目,使读者一看便知。

然而,细读它的散文部分时,仍可发现,往往有大段韵文夹入其间。

譬如第八十六回,描写王婆去领潘金莲时,她们之间有这样一段对话:

王婆:「金莲,你休呆里撒奸,两头白面,说长并道短。我手里使不得你巧语花言,帮闲钻懒。自古没个不散的筵席,出头椽儿先朽烂。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苍蝇不钻没缝的蛋。你休把养汉当饭。我如今要打发你上阳关。」

金莲道:「你打人休打脸,骂人休揭短。常言一鸡死了一鸡鸣,谁打锣,谁吃饭,谁人常把铁箍子□。那个长将席篾儿支着眼。为人还有相逢处,树叶儿落,还到根边。你休把人赤手空拳,往外攒。是非莫听小人言。

正是:女人不穿嫁时衣,男儿不吃分时饭。自有徒劳话岁寒。」

这是《词话》本中很典型的一例,韵文夹在散文中间,即便艺人在说表时,也能朗朗上口,韵味铿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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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敦邦绘·王 婆

当然,我们说《金瓶梅词话》是民间艺人的说唱「底本」,不仅因为他可唱的成分较多,还在于:

甲:保留了说唱艺人特有的表达方式。

不少人物出场是用一段韵文「自报家门」,如三十回接生婆蔡老娘的出场道白:

身穿怪绿乔红,各样鬏髻歪戴。

我做老娘姓蔡,两只脚儿能快。

嵌丝环子鲜明,闪黄手帕符擦。

入门利市花红,坐下就是管待。

不拘贵宅娇娘,那管皇亲国太。

教他任意端详,被他腿衣划。

横生就用刀割,难产须将拳揣。

活时来洗三朝,死了走的偏快。

不管脐带包衣,着忙用手撕坏。

因此主顾偏多,请的时常不在。

这是宋元话本《快嘴李翠莲》式的「说成篇,道成溜」。到了第四十回,干脆由说书人韵语代言赵裁缝的好处。六十一回赵太医、九十回李贵的出场,皆如是。

同时,《词话》中还大量保留了艺人说唱时直接向听众评论书中人物和事件这一中国说唱艺术中独有的说表方式,如各回中的「看官听说」,行话谓之「讲批」。

这类「讲批」,或只言词组,或详剖细解,皆须深中肯綮,帮助听众理解书情,辨别美丑是非。

这也是说唱者必须具备的一种说功。如第七回描写西门庆为娶孟玉楼,先去拜见她的杨姑娘并送去三十两雪花银时写道:

看官听说:世上钱财,乃是众生脑髓,最能动人。这老虔婆黑眼睛珠见了三十两白晃晃的官银,满面堆下笑来。

而第八回的这段评论则较长:

看官听说:世上有德行的高僧,坐怀不乱的少。

古人有云:一个字便是「僧」,二个字便是「和尚」,三个字是「鬼乐官」,四个字是「色中饿鬼」。

苏东坡又云:「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毒转秃,转秃转毒。」此一篇议论,专说这为僧戒行。

住着这高堂大厦,佛殿僧房;吃着那十方檀越钱粮,又不耕种,一日三餐,又无甚事萦心,只专在这色欲上留心。

譬如在家俗人,或士农工商,富贵长者,小相俱全,每被名利所绊,或人事往来,虽有美妻少妾在旁,忽想起一件事来关心,或探探瓮中无米,囤中少柴,早把兴来没了,却输这和尚每许多。有诗为证:

色中饿鬼兽中狨,坏教贪淫玷祖风。

此物只宜林下看,不堪引入画堂中。

此段系袭用《水浒传》四十五回的长段「看官所说」,只是文字上作了删节,行文次序作了调整。诗亦见此回,第二句文字有改动。

刘 辉:从词话本到说散本(壹)

(明)兰陵笑笑生 著

日本学者曾统计全书共出现四十九处「看官听说」,实为四十七处。有的一回中竟连续出现三处(八十四回)。

至于说书人惯用的「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话的」「评话捷说」「按下一头,却表一处」「按下一头,却说一人」等等口头禅,更是屡见不鲜。若是文人手笔或文人仿作拟话本,绝不会用得这样稔熟。

乙:保留了「书外书」。

说唱艺人有的可以离开正在叙述的故事内容,而随意加上一段「书外书」,这类「书外书」又可以移植到任何别的说唱故事中去。譬如二十七回描写天气炎热的这一长段文字:

过了两日,却是六月初一日,即今到三伏天。正是:大暑无过未申,大寒无过丑寅。天气十分炎热。

到了那赤乌当午的时候,一轮火伞当空,无半点云翳,真乃烁石流金之际。人口有一只词单道这热:

祝融南来鞭火龙,火云焰焰烧天红。

日轮当午凝不去,方国如在红炉中。

五岳翠干云彩灭,阳侯海底愁波竭。

何当一夕金风发,为我扫除天下热。

说话的,世上有三等人怕热,有三等人不怕热。那三等人怕热?

第一怕热田舍间农夫,每日耕田麦垄,扶犁把耙,趁王苗二税,纳仓廪余粮,到了那三伏时节,田中无雨,心间一似火烧;

第二经商客旅,经年在外,贩的是那红花紫草,蜜蜡香茶,肩负重担,手碾沉车,路途之中,走的饥又饥,渴又渴,汗涎满面,衣服精湿,得不的寸阴之下,实是难行;

第三是那边塞战士,头顶重盔,身披铁甲,渴饮刀头血,困歇马鞍鞒,经年征战,不得回归,衣生虱虮,疮痍溃烂,体无完肤,这三等人怕热。

又有那三等人不怕热?

第一是皇宫内院,水殿风亭,曲水为池,流泉作沼;有大块小块玉,正对倒透犀;碧栏边种着那异果奇葩,水晶盆内堆着那玛瑙珊瑚;又有厢成水晶桌上,摆列着端溪砚、象管笔、苍颉墨、蔡琰笺。

又有水晶笔架,白玉镇纸;闷时作赋吟诗,醉后南熏一枕。又有王侯贵戚,富室名家。每日雪洞凉亭,终朝风轩水阁;虾须编成帘幕,鲛绡织成帐幔,茉莉结就的香球吊挂;

云母床上铺着那水纹凉簟,鸳鸯珊枕四面挠起风车来;那傍边水盆内,浸着沉李浮瓜,红菱雪藕,杨梅橄榄、苹菠白鸡头。

又有那如花似朵的佳人,在傍打扇。

又有那琳宫梵剎,羽士禅僧,住着那侵云经阁,接汉钟楼;闲时常到方丈内,讲诵道法黄庭,时来仙苑中,摘取仙桃异果;闷了时,唤童子松荫下横琴膝上,醉后携棋枰,柳阴中对友笑谈。原来这三等人不怕热。有诗为证: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黍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楼上王孙把扇摇。

这一节文字,不乏愤世悯人的民主思想光辉,但却是游离于故事情节之外的「书外书」,只要讲到炎热的天气,可以原封不动的搬过来,插进去。

刘 辉:从词话本到说散本(壹)

戴敦邦绘·吴 用

看了这段书,人们很快会联想到《水浒传》吴用智取生辰纲那一回文字。不仅这两首诗是从那里抄过来的,而且文字上也有因袭痕迹,

如《水浒传》就写到:

「这八句诗单题着炎天暑月,那公子王孙在凉亭上水阁中,浸着浮瓜沉李,调冰雪藕避暑,尚兀自嫌热。怎知客人为些微名薄利,又无枷锁拘缚,三伏内只得在那路途中行。」(十六回)

如果说唱《水浒》故事,讲到杨志押送生辰纲在路上行走时,完全可以把《词话》的整段移植过去,而无丝毫不衔接之感。

原因就在于这些民间艺人创作好的小段,是放在任何故事中都可以用的「老套子」。

同样,七十八回吴月娘请众堂客饮酒赏灯的那段描写,只要遇到晚上请客的场面,也可以一字不动地拿过来。

这类描写,是静止的、空泛的,没有写出特定环境下的特定气氛,尤为重要的是没有表现出特定环境下的人物性格,不妨谓之说唱者常用的「套话」。

丙:大量采录他人之作。

《金瓶梅词话》对宋元话本小说、元明杂剧、传奇作了大量的采录。

第一回开头,就用了《清平山堂话本》中〈刎颈鸳鸯会〉的入话,把「丈夫只手把吴钩」借来,中间仅改了一个字。

接下去对潘金莲的描写,就参照了《京本通俗小说》第十三卷〈志诚张主管〉和《水浒传》。

小说一百回结尾时李安与春梅的一段描写也来源于〈志诚张主管〉。七十三回薛姑子讲说的故事,直接采自《清平山堂话本》中的〈五戒禅师戏红莲记〉。

三十四回和五十一回西门庆两次提到的阮三与陈小姐一案,则是改编《清平山堂话本》中的〈戒指儿记〉。

九十八回陈经济临清遇韩爱姐,又是《古今小说》卷三〈新桥市韩五卖春情〉的迻录。

见于《雍熙乐府》的有六十条,见于《词林摘艳》的有四十六条。小说中描写整本戏曲演出时,宾白亦照录不误。

如第六十三回和六十四回写到海盐子弟演出的《玉环记》,从摘引的人物对话看来,演出的是第六出〈韦皋嫖院〉。

人物宾白就来自《六十种曲》本。试比较如下:

《六十种曲》本:

(净扮包知木):

「也罢,叫他出来见我。」

(丑扮鸨儿):

「包官人,你好轻人。我女儿丽春园逼邪

气莺莺花赛压众芳美娇娇活艳艳的观世音菩,

萨,等闲不便出来。你说不得一个请字,你到

说叫他出来。」2

《词话》本:

下边鼓乐响动,关目上来,生扮韦皋,净

扮包知木,同到勾栏里玉箫家来。那妈儿出来

迎接,包知木道:「你去叫那姐儿出来。」妈

云:「包官人,你好不着人,俺女人等闲不便

出来。说不的一个请字儿,你如何说叫他出

来。」3

一部八十万字的《金瓶梅词话》,个别处采录前人之作,本不足为奇。

然而这样大量的采录,甚至一字不改地照抄,作为作家创作,则不可思议,无疑是拙劣地抄袭。

但是,作为民间说唱艺人,则完全可以借来丰富他们的说唱内容。因为,他们从不以作家自居,或者压根儿就没想当作家。

当然,这里面的情况也是复杂的,很多是说唱艺人之间,在长期说唱中互相吸收和渗透的结果。

刘 辉:从词话本到说散本(壹)

《雍熙乐府》

(三)讹误错乱

《词话》本的重复矛盾、讹误错乱之处也是惊人的。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现象?有人说:「由于作者仓促成书」。4这是指年、月、干支上的错乱而言。我们不同意这一看法。

《词话》本的讹误错乱,不仅仅表现在年、月、干支上,也不仅仅限于前面已提到的因钞本系统不同,简单拼凑一起而出现的重复矛盾。情况远比这些复杂得多。

甲:事件上的重复错乱。

《词话》本因行文粗疏,不少情节相似。除了前面提到的前八十回与后二十回之外,即便前八十回中也可以寻出,如十九回与五十二回潘金莲与陈经济之相互调情。

更有甚者,同一事件,两处描写,严重错乱。如二十五回开头的这段描写:

话说灯节已过,又早清明将至,西门庆有应伯爵来邀请。常时节先在花园卷棚下摆饭,看见许多银匠前去打造生活。孙寡嘴作东,邀去郊外耍子去了。

这是说由孙寡嘴作东,应伯爵前来邀请西门庆去赴会。中间加上常时节这句话,前后毫不衔接;

而邀请银匠一事,之前又无任何交待,非常突兀;常时节以什么身分在西门庆家花园内摆饭,更令人费解,显系别处撺入之文。到了这回末尾,才交待西门庆为给蔡京送生辰担,

「先是叫银匠在家,打造了一付四阳捧寿银人,都是高一尺有余,甚至奇巧。又是两把金寿字壶,两副玉桃杯,两套杭州织造、大红五彩罗缎纻丝蟒衣。只少两匹玄色焦布和大红纱蟒衣,一地里拿银子寻不出来。

李瓶儿道:『我那边楼上,还有几件没裁的蟒,等我瞧去。』不一时,西门庆与他同往上楼去寻,拣出四件来。两件大红纱,两匹玄色焦布,俱是金织边五彩蟒衣,比杭州织来的花样身分更强十倍。把西门庆喜欢得要不的。」

不想到了二十七回,又出现了这一事件:

西门庆刚了毕宋蕙莲之事,就打点三百两金银,交赖银率领许多银匠,在家卷棚内,打造蔡太师上寿的四阳捧寿的银人,每一座高尺有余。又打了两把金寿字壶,寻了两副玉桃杯。不消半月光景,都攒造完备。西门庆打开来旺儿杭州织造蟒衣,少两件蕉布纱蟒衣,拿银子教人到处寻买不出好的来。将就买两件,一日打包湍就。

不难看出,这两回描写的是同一件事,只不过前面说李瓶儿拿出她从花家带来的存货,应了西门庆的急;后面则说将就买两件。

相距仅仅一回,就出现了这样的重复错乱现象,可以想见全书的整个面貌了。

所好,到了说散本,作了修改,不仅把常时节那两句话删去,而且二十五回描写打造生辰担一节文字也全部删掉。

这本来应是二十七回出现的事,本回开头,来保自东京归来,带回翟谦的口信:「老爷寿诞六月十五日,好歹教爹上京走走,他有话说。」于是才引出西门庆筹办寿礼这件事。

刘 辉:从词话本到说散本(壹)

绘画·西门庆送生辰纲

谈到重复,像「两手臂开生死路,翻身跳出是非门」,「谁人汲得西江水,难洗今朝一面羞」,「满前野意无人识,几朵碧桃春自开」以及袭用《水浒传》的「前车倒了千千辆,后车倒了亦如然。

分明指与平川路,错把忠言当恶语」这类话,反复出现,为作家创作,很难想象会如此笨拙。

但是,作为说唱「底本」,就很好解释,说唱者每作次只说一回或数回,听众又不固定,今天说了明天照样可以用,丝毫无重复之感。

一旦集腋成裘,汇为一部大书,如不经过一番删汰、淘洗,必然会有许多杂质夹存其间。

如此说,是不是《金瓶梅》的语言贫乏、枯涩呢?

恰恰相反,在明代几部长篇小说中,它的语言最为形象、生动,尤其是人物性格语言,堪为一代高峰。

乙:时间上的错乱。

在一部长篇巨著中,由于一时疏忽,在年、月、日或干支记载上偶有所失,是不足为怪的。何况,还要考虑到付刻时由于校勘不严也会致误。

然而,《词话》本不属于这一类,它在时间上的错乱,直接损害了小说的真实美。

如二十六回,明明说清明将至,接着叙述来保同吴主管五月二十八日起身去东京,而把来旺儿留在家。然后西门庆设计……陷害来旺。

来旺被毒打之后,「哭哭啼啼从四月初旬离了清河县,往徐州大道而来。」时间前后倒置。

又如十七回,西门庆已接到他亲家陈洪于「仲夏二十日」写来的信,接下去却说:「看看到了二十四日(按指五月─笔者)」李瓶儿生日。

也是这一回,又说:「看看五月将尽,六月初旬时分」。可见,错乱在一回之内又不止一处,实属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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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连环画

再看,官哥儿生日,一会说是生于戊申,一会又说是丙申;这里说是生在六月,另一处又说是七月,总没有一个准日子。

如果说,《金瓶梅词话》一共写了有名字或姓氏的人物五百八十三人(其中男415,女168),已是蔚为大观,应当允许像来旺、官哥这些较为次要的人物身上出现一些错乱的话,那么,对全书最重要的两个主人公西门庆与潘金莲又是如何描写的呢?

先看西门庆,出场就说他二十七岁,二十九岁生了官哥,次年卒,李瓶儿亦死去,是年三十岁。

又一年死去,却说他死时已三十三岁,全不合。

未娶金莲时,说他过生日;娶来之后,「七月二十七日,西门上寿」(十二回)又过生日。于是张竹坡在此处批道:「未娶金莲,西门生日矣。今未儿,又是生日,然则已一年乎?」真不知他一年能过几个生日。

至于潘金莲,明明才死了一年,吴月娘在永福寺看到春梅时却说:「我记得你娘没了好几年,不知葬在那里?」吴月娘在西门庆死时生了孝哥,如今她自己的儿子「才周半儿」(九十回)「我家老爹没的一年有余。」(九十一回)而潘金莲是在西门庆死后,由她亲手打发出门的,怎么能说出「没了好几年」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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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敦邦绘·潘金莲

时间上如此严重错乱。仅仅「由于作者仓促成书」,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的。

也不是张竹坡所说:「若再将三、五年间甲子次序排得一丝不乱,是真个与西门庆记账簿。有如世之无目者所云者也。故特特错乱其年谱,大约三、五年间,其繁华如此。则内云某日某节,皆历历生动,不是死板一串铃,可以排头数去,而偏又能看者五色迷目,真如捱着一日日过去也。此为神妙之笔。嘻!技至此亦化矣哉。」5

小说不是「记账簿」,这个观点是符合小说美学要求的正确命题。但是「故特特错乱其年谱」,制造混乱,使读者如堕五里雾中,赞为「神妙之笔」,则是无稽之谈了。

也是这个张竹坡,就改正了《词话》中的一些时间上的错乱。

如二十六回来保去东京「五月二十八日」,就改为「三月二十日」,这样来旺儿于四月初旬从清河离去,时间上就对头了。

如按「特特错乱」的理论,又何必作这样的改动呢?根本的原因,在于张竹坡也不明白《词话》本所以出现这些错乱,是因为说唱艺人分回讲唱,他们只注重大关目的悲欢离合,很难严格编年,而《词话》本又是他们的说唱「底本」,未经精细考核,出现这些错乱,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丙:人物上的错乱。

人物上的错乱也是明显的:

全书出现了三个安童的名字、两个来定儿、两个杨二郎、两个兰花。李智的儿子,前面交待叫李锦,后面就变成了李活。而最使人不能理解的是:

作为全书重要人物之一的春梅,直到第九十八回故事快要终了时,才由孟玉楼等人的口中说出她姓庞。

这在中外长篇小说史上,大概是仅有的一例吧!这也足以证明:西门庆和潘金莲的故事在民间长期流传过程中,不同的艺人有不同的发挥创造;不同的钞本对不同艺人的说唱又作了忠实记录;各种钞本拼集一起,未经统一,出现这些错乱现象也就不可避免了。5

统观以上所述,对于《金瓶梅词话》一书的特点,我们已是有一个完整的轮廓了,可否用这样一句话来概括:

它是一部未经文人作家写定的民间艺人的说唱「底本」。

它的这个特点是受「词话」这一艺术形式所制约的,换句话说,它处处体现了「词话」的美学要求,而不完全符合现代意义上小说的美学要求。

我们知道:塑造典型性格是小说艺术美的主要内容,因此,一切艺术手段都要为塑造好人物性格服务。

刘 辉:从词话本到说散本(壹)

皋鹤堂本之《竹坡闲话》书影

《红楼梦》里也写有大量的诗、词韵文,这些诗、词或触景生情,渲染烘托;或景由情生,层层皴染,更加细致入微地刻画人物的内心世界,藉以塑造人物的典型性格。在结构上,这些诗、词与故事情节组成一个不分可割的有机整体。

《金瓶梅词话》则不同。它的韵文是供演唱用的,藉以表现说唱者高超的唱功修养。

在结构上,说了一段散文之后,必须要安排一段唱,不分时间、地点、场合;也不论是否推动了故事情节发展;是否有助于刻画人物性格。

譬如西门庆临死前,已是病入膏肓,那有半点气力再唱出一支〔驻马厅〕来,吴月娘那里又有心情再回唱一支,这就破坏了人物性格的真实美。

尽管能唱得听众心酸耳热,但不是小说中人物性格的美学力量给人们心灵上以巨大的震撼,而是说唱者的婉转歌喉,给了听众美的享受。

《红楼梦》也曾以古代戏曲入文,如人们熟知的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惊芳心〉。

但并没有像《词话》本那样采录整折整套的曲文,恰恰相反,只是几句,如《牡丹亭》只用了「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句话。

林黛玉站在墙角外,断断续续听了梨香院演唱的这几句戏文之后,由「感慨缠绵」到「越发如醉如痴」,「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

刘 辉:从词话本到说散本(壹)

87版《红楼梦》剧照

这里,曹雪芹,不是以《牡丹亭》的艺术魅力来感染读者,而是以他笔下的林黛玉形象给人以美感;而《牡丹亭》的几句曲文,「总是作家创作小说的美学要求分野正在于此。

而不同的美学要求,表现为不同的艺术形态,争于令颦儿种病根也。」6完全是为塑造林黛玉多愁善感的性格服务的。

民间说唱词话和民间说唱词话似固属于小说范畴,但与小说又是两种不同的形态。

《词话》本,只有经过文人作家认真加工整理之后,尽管仍有「词话」痕迹,却大大接近小说艺术形态了。

以上各点所谈《词话》本的矛盾、错讹、破绽之处,仅仅是举例性质,如果把这类情况一一剔出排列出来,本文的篇幅不知要加长多少倍了。

这些事实,充分说明了《词话》本,根本不是作家个人创作,无论哪一个笨拙的作家,也写不出如此众多的败笔。6

刘 辉:从词话本到说散本(壹)

本文作者 刘 辉教授

刘 辉:从词话本到说散本(壹)

注 释:

1徐梦湘:〈关于《金瓶梅》的作者〉,见《明清小说研究论文集》。

2徐朔方:〈《金瓶梅》成书补证〉,见《论汤显祖及其他》。

3冯沅君:〈《金瓶梅词话》中的文学史料〉,见《古剧说汇》。

4黄 霖:〈《金瓶梅》作者屠龙考〉,见《复旦学报》1984 年第2 期。

5 张竹坡:〈《金瓶梅》读法〉第三十七则,见《第一奇书》本。

6《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文学古籍刊行社》本。

文章作者单位:中国大百科出版社

本文选自《刘辉<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出版有限公司。转发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