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人妖殊途

文/慕容梓君

清朝年间，陕西有一个叫安幼舆的贡生，为人忠厚老实，轻财好义，并特别喜欢放生。这天，他去参加亲戚家的丧事，回来的时候，他便绕道经过华山，因为已经傍晚，他想早点赶回家中。

眼看天色昏暗，他却迷路在山谷之中转悠了半天，但还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又走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想着如果走不出这山谷，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安生便忐忑不安起来。

忽然发现前面的半山腰中灯光闪烁，便朝那灯光赶去，心想，总算是找到有住人的地方了。借着明亮的月光，在小道的尽头看到一农家院落，但这并不是他看到的亮光的地方，刚走到院落门前，一个老翁便给他开门。

安生急忙向老翁拱手施礼道：我叫安幼舆，天黑迷了路，正想找地方借宿，突然看见前面灯光闪烁，不知道为什么，却来到贵府门前。

老翁笑了笑说道：幸亏你来到这寒舍，又碰巧我又出来，前面那灯火处可不是什么安乐乡，说话的功夫，安生便随着老翁进入院落。随即一老妇人给他们开了门，并问道：是安郎吗？老翁笑着说是，说着进入房间。

进屋内是一小厅堂，正房有三间，两边各有一内室，中间还有一间小住室，老翁挑亮灯。催促安生坐下来歇息，然后对老妇人说道：这就是我的恩人，快点准备饭菜吧，老妇人慌忙去做饭，老翁又大声呼叫女儿出来给客人斟酒。

过了一会，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带着一股异香，端着饭菜就进来了，她站在老翁的身边，眼睛却时不时地扫安生一眼。安生也不好意思地偷偷地窥探她，发现女子肌肤白皙，妩媚而不俗气，老翁也装着没有看见，只是催促女儿赶紧给他们去温酒。

女子便进到右边屋内去温酒，在屋内墙角有一炉子。安生问：姑娘是老先生的什么人？老翁说：老夫姓章，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叫花姑子。

安生又问：她许配人家了吗？老翁说没有。于是安生就夸赞花姑子不仅生得貌若天仙，而且看上去很贤惠。

老翁说：农家人没有丫鬟仆人，而且公子又不是外人，所以我才敢让妻子和女儿出来见你。正在这时，花姑子忽然惊慌失措地喊道：天啊！酒竟然沸出来了。

老翁赶紧跑了过去，迅速扑灭了火苗，然后呵斥女儿道：这么大的姑娘了，酒沸了出来还不知道吗？做事总是心不在焉，发什么呆呢？

这时，安生和老翁都发现炉子旁边挂着一个用高粱芯子做的紫神姑，于是老翁便笑着对安生说道：你看，这么大的姑娘了，还像小孩子一样贪玩，亏你刚才还夸赞她呢。

安生仔细看花姑子做的紫神姑，眉毛衣服都制作得非常精细，便又忍不住盛赞说道：虽然是孩子的小玩意儿，但却做得惟妙惟肖，从中便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花姑子听了安生的赞美，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把热好的酒给他们斟上。她面含笑容，端庄又大方，安生喝着酒，两眼却一直盯着花姑子看，花姑子佯装没有看见。忽然，左室的老妇人呼叫老翁，老翁起身进屋去了。

安生看老翁进了屋，此时他喝得稍微有些醉意，于是他便对花姑子献殷勤地说道：姑娘长得比天仙还漂亮，而且又没有许配人家，我想找个媒人过来提亲，不知你是否中意我？花姑子一直给他斟酒，并不接他的话茬，像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似的，竟然一声不吭。

于是安生便拉着她的手苦苦地哀求着，花姑子用力要甩开他的手并大声呼叫起来，听到喊声，老翁急忙出来问安生了什么事。安生急忙松开手，并暗自思忖道：我喝了几杯酒竟然失了态，太不应该了，他又惭愧又惧怕。

但这花姑子却像没事人似的对父亲说道：是我不小心把酒倒在了安公子身上。老翁斥责女儿道：你平时做事都很认真的呀，今天是怎么了，也不怕客人笑话你。而安生已是失魂落魄，只好顺着花姑子说道：这不怪你，都是我的错，花姑子也趁机回到自己的住室。

老翁见安生也真是有点醉了，于是就赶紧在中间那小屋给他铺好被褥，然后嘱咐他赶紧休息，收拾好碗筷后，他也回到室内歇息去了。天还没有亮，安生和老翁打招呼要回去。

老翁说：你怎么不多住几日呢？这里虽然没有大鱼大肉招待你，但我那老伴做的菜也是非常好吃的。安生说：我得赶紧回去，也许家人现在正替我担心呢。

回到家中，安生立即让表兄到昨晚他住的地方提亲，而且还再三叮嘱表兄说：我昨晚路过华山迷了路，就住在那姓章的老翁家，她的女儿叫花姑子，女子非常漂亮，而且那章老翁还说我是他的恩人，这亲事一定会说成的，你一定要好好地给人家说。

表兄问：你对他有什么恩？

安生说：你也知道我的为人，平时总爱帮助别人，但我也不知道啥时候帮过他。表兄也只好按照他指定的地方去寻找，谁知找了整整一天，竟然没有找到章老翁的住处，无奈，表兄只好率领十几个人回到家中。

第二天一大早，安生便带着家仆骑着马，顺着自己回来的路再去寻找，到那地方一看，只见到处都是陡峭的石壁，险峻的山崖，根本没有章老翁家的院落。安生回到家后，便心绪不宁，茶饭不思心神恍惚，勉强喝点稀粥都被吐了出来，而且在梦中一直呼唤“花姑子”。

这天深夜，安生刚迷迷糊糊地睡着，突然感觉有个人站在他的床前，他猛然睁眼一看，竟然是花姑子正深情地注视着他。他不禁潸然泪下，于是便不顾一切地拉着她坐下。

花姑子立刻用双手给他按摩太阳穴，安生立即感觉到有一股奇异的麝香味沁入骨髓，身子也随即轻松了起来。花姑子便停下手说道：我不方便住在这里，三天后我再来看你，说着，又从䄂中掏出几个包子放在床头上，然后不顾安生的乞求就走了。

到了半夜，安生突然想吃点东西了，于是就吃了一个花姑子留给他的包子，也不知包子里面是什么馅儿，吃着特别香。第二早上醒来，身体像被卸掉了重负轻松了起来，于是他又想到花姑子三天后过来看他，所以他的病竟然痊愈了。

第三天夜晚，花姑子果然过来了，安生便情不自禁地把她拥入怀中，而安生立刻感到她身上发出奇异的香味。于是问道：你是熏了什么香？都浸入到骨髓肌肤里去了。花姑子笑着说：我生来就是这样的，安生听了甚是惊奇。

第二天天还没亮，花姑子便起身要离开并且说道：我不方便天天往这跑，明晚请你去我家吧。安生说：山路如此坎坷，你怎么走到了这里？花姑子说：其实我第一天过来看你时，并没有回家，住在邻村的姨妈家，但我现在必须要回去了，父母已经在担心我了。

然后两人约定在华山半路相约，再一起回去见章老翁夫妇，吃过午饭，安生也没有和家人打招呼，便急匆匆往华山方向赶去，花姑果然在路旁等他，两人一路说笑又到了章老翁家。

章老翁夫妇高兴地出来迎接了他，并很快地摆了一桌子的菜，虽然都是野菜，但酒香菜也可口，在酒席间，一直没见花姑子出来。安生为此非常惊讶，但又不好意思追问老翁，吃过饭，老翁又安排到他之前住的房间去歇息。

直到深夜，花姑子才不声不响地来到他的身边，但花姑子满脸悲伤，安生想问她，但花姑子却不敢直视他。沉默了好久，花姑子才对安生说道：今晚的相会，乃是我们永久地离别了，安生急忙问她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花姑子说：父亲说我们住在这地方太荒凉了，将要搬到很远的地方去，我们今天就是最后的相聚，说着便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她哭泣地十分悲伤又很无奈，天快亮的时候，章老翁突然在门外呵斥女儿说道：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不知道洁身自爱，赶紧出来帮你母亲收拾东西，这几天非走不可了。

花姑子大惊失色，便起身匆匆跑了出去，安生也不敢出去询问，他此时感到无地自容，他便偷偷地下山回家去了。

安生回到家后，便又后悔了起来，他暗自思忖道：这章老翁说我有恩于他，知道我和他的女儿有了恋情，也不应该这么不讲情面地谴责我们呀？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得赶紧去恳求他把花姑子嫁给我，于是，第二天他又再次来到了华山。

但不知什么原因，快到章老翁家时，他竟然又迷失方向，不知该往哪方向走。正在这时，他突然看见山谷中隐隐约约有了座宅院，于是加快步伐，来到了宅院大门前，只见这宅院门楼高大且雄伟，像是官宦人家的宅第。

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丫鬟出来并问道：你是什么人？竟然在人家门前徘徊？安生急忙说道：我正在寻找找章老翁家，谁知又迷了路，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忽然看到这所住宅，就是过来问路的。

丫鬟说：这正是花姑子的舅舅家，她正好住在这里，我去给你禀报一声吧，稍等片刻。一会儿丫鬟就岀来了，并让随她进入宅院，刚走到屋檐下的过道，花姑子便跑出来迎接他，并对丫鬟说道：郎君跑了大半夜，已经很累了，赶快去收拾床铺，让他歇息。

说着，花姑子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安生的手来到正房大厅，刚坐下还没有喝口水，丫鬟便说床已经铺好了。于是花姑子便牵着他的进入内室，两人手拉着手进入床帏之中。

突然安生闻到花姑子身上有一股十分刺鼻的膻腥味，于是他便怀疑起来，之前他和花姑子在一起的时候，身上总是发出奇异的麝香味，而且连她说话的口气和神态都不一样了。花姑子突然抱住了他，并用长长的舌头舔起他的鼻孔，安生感觉就像被毒针刺进了大脑，来不及挣扎，他便昏死了过去。

因安生彻夜未归，家人都出来寻找，路上有个人说，昨天见安生到华山去了。于是家人和家仆便进山寻找，结果发现他趴在悬崖下面，脸上已经毫无血色，脖子上还有一针孔大的黑紫伤痕，没有想到他竟然死的这么惨。

于是家人便哭着把他抬回家中，家人为他设了灵堂，都悲伤地痛哭流涕。傍晚，突然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前来吊唁，可大家都不认识她，只见女子俯下身子仔细察看安生，并按住他的鼻子放声大哭，眼泪不停地掉到了宋生的鼻孔中。

直到女子哭得声音都哑了，她这才起身停止哀哭，然后对家人说道：七天之内不要装敛，也许他还有救。说完，她竟像风一样消失不见了，家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话，只当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从这以后，女子每天傍晚都过来大哭一场，每天哭泣的样子都和第一天一样，直到第七天，安生忽然醒了过来。看到花姑子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询问她，两人一时默默无语，安生便让家人暂时出去，不然两人都无法开口说话。

家人出去以后，花姑子仍然不说话，过了一会，她便从袖中取出带异香味的草药，给安生熬了一碗汤药，安生喝下去后，便能明显感觉身子轻松起来，但还是下不了床。安生疑惑地问：害死我的是你，让我复活的又是你，并向花姑子叙述了自己在她舅舅家中的遭遇。

花姑子伤心地说道：这是修炼百年的蛇精在冒充我，你第一次迷路所看到的灯光，也是蛇精搞出来的迷魂阵，当时是我父亲救下了你，所以我们才彼此相识相恋。

安生问：你的父亲为何说我是他的恩人呢？

花姑子说道：在五年前，你曾在华山的路上买下一只猎人捕获的獐子吧，他就是我的父亲，所以父亲才说你对我家有大恩大德。其实，你两天前已经投胎到西村的王家，我父亲赶紧去王家察看，发现王家虽然很是富裕，但为人奸诈，他家的财产都是不义之财，害怕将来祸害他的儿孙，到时候你该倒大霉了。

于是父亲就前往阎王殿，乞求阎王让你复生，并跪那哀求了七天七夜，最后阎王总算是答应了下来，父亲因此也毁掉了一半的道行来作为代价。虽然你今天死而复生，但你的下身已经麻痹，慢慢地便会丧失感觉，如果想要恢复，必须杀死那蛇精，用它的血兑酒喝，你才会彻底痊愈。

杀死蛇精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难，但也要连累我六成的道行，这蛇精的雀巢就在山谷悬崖一洞中，让人们在崖下堆放干柴放火燃烧，等蛇精被逼出来时，让弓箭手把它射杀即可，我到时候就坐在悬崖最上边阻拦它逃窜。

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一年之后会送给你的，说完，花姑子便哭泣着消失了。

于是，安生就把花姑子的话说给家人听，安生的表兄就率领几十个年轻人来到花姑子指定的地方，大伙在洞口堆满干树枝并点燃，随即一条大白蛇冲出火焰，它企图冲上山崖，但花姑子在上面正等着它，无奈，便冲下山崖。弓箭手数剑齐发，那蛇精就倒下了。

安生喝了那兑的药酒，半年后才慢慢地恢复了知觉。一年后，安生因非常想念花姑子，他又独自来到山谷中，忽然迎面过来一老妇人抱着一婴儿，看着眼热，原来是花姑子的母亲。

妇人把孩子递给他说道：我女儿现在和他的父亲已经到遥远的巫山去修行，他们父女两的道行几乎丧失了九成。远远地高出了当初的设想，往后你不要在来这山谷了，你永远也不可能再与花姑子相见，我回去与他们父女团聚后，既封洞百年闭关修炼，你应该知道，人妖殊途。说完，老妇人便消失不见了。

安生打开被褥一看是男孩，把儿子抱回家并向父母说了事情的原委，安生的母亲端详孩子后说道：没错，这孩子的眉眼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安生虽然再也没有去过那华山，但终身没有再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