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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梅村与卞玉京:玉钗恩重是前生(卞玉京和吴梅村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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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铁蹄还未踏碎金陵玉殿的春晓莺啼,当战火还未焚尽秦淮水榭的旖旎灯影,江南千里的钟灵毓秀,还是数百年文采风流精心呵护的一方美玉,多少清韶宛转的故事,还在静静地萌芽初绽。

初逢时分,那是怎样的一个春天?到他垂垂老矣,她埋骨成灰,仍然在他的诗中一唱三叹,余音宛然。

彼时,江山已改,生灵涂炭,万事消磨,物非人非。多少知己好友殒身罹难,多少旧识红颜血泪成灰。

他虽在屠杀中保全性命,也因在新朝为官饱受内心的责难,写下“浮生所欠止一死”。初逢后又过了多少年,他踏琤琮泉声来问她的消息,放眼这劫后人间,哪里有胭脂鸾镜,哪里有拂弦纤手,哪里有明眸无尘,哪里有砑罗郁金裙?

她已经永远地葬于一抔黄土之下,触景生情的绛树夕曛,如画嘉山,原来只是她的坟墓啊!多少辜负与忏悔,失却与错过,再也无法弥补,他只能一遍遍地在诗中书写她的颦笑她的爱恨,追忆永不复来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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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朱衣马上郎,春闱第一姓字香。弱冠之年的吴梅村,因会试头名的惊人才学饱受赞誉,更因皇帝亲赠“正大博雅”名动一时。

其后十余年间,他的俊雅,他的潇洒,他的不拘小节,传遍江南,无数佳丽为他倾心不已。

可是,风月场中的他是寂寞的,来来去去的红粉并未拨动他的心弦。直到那个春天,他来到姑苏虎丘山塘,遇见了名姬卞赛。之后的许多许多年里,他无限叹惋地唤她赛赛,唤她,玉京。

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她的住地纤尘不染,雅素直如天上白玉京。

她的琴音令人心醉神驰,她的画卷令人忘却俗世。

兰花是她最爱画的,一落笔尽十余纸,婀娜中自有无限清劲之气,正如出现在吴梅村面前的她,未曾严妆靓饰,只有玉钗绾发,衣袂飘举,面庞半掩在团扇之后,一双明眸,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一袭青衫。

他想,这有如两泓清泉的眼眸,当是这山这水,和案头好文墨滋养出来的罢?二人相顾良久,竟无一言。竹帘轻卷,翠色染窗,她忽然一笑,唤道:“备酒罢。”

卞玉京的高傲与聪慧,秦淮河上无不知闻。她待人冷淡,饮酒时方才显得洒脱,语笑粲然,一顾倾城。

但她的内心,始终对这漂泊无依的生活怀有无声的怨恨,出现在她面前的吴梅村,与之前见过的高官巨贾都不相同,他对她的眼神,是敬,是怜,是知。二人小酌春风,言笑晏晏,玉碗琥珀,明眸桃花,她倚着竹几,眼中的冰封渐渐融化,问他:“亦有意乎?”

而他在那一瞬胆怯了。是初见燃起的爱太浓太烈,还是某种不祥的预感,抑或是对自己名声地位的担忧?

以吴梅村之高才,竟是听不懂她的话的样子,而她,懂了。她长久地,黯然地注视着他,眼中的光终于灰了,绛唇一点胭脂,是一抹他无法忘却的寂寥的红。落花簌簌,游丝婉婉,误了落花的又岂是薄情春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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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他来,她柔情相就,他走,她默默祈祷上天落雨,阻住他的青骢马蹄。甚至为了不影响他的名声,他经常是三更拜访,五更离去,把她的温柔留给孤衾冷枕,衣衫上沾染的余香也在夜风中散尽了。她为他弹琴,唱《渡江曲》:

桃叶复桃叶,桃叶连桃根。

相怜两乐事,独使我缠绵。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

但渡无所苦,我自楫迎汝。

世间再无第二个女子,能像卞玉京那样是他的知己,又将全部的痴情都给了他。可是他给不了承诺,何况卞玉京的名声已经传入京中,传说权贵已经看中了她。他恨自己的无力,只能让这个小阁回廊之中的梦做得再久一些,梦中有燕子,有落花,有沉水香一缕袅袅的烟。

他与她都不知道,仅仅一年过后,便是国破家亡,天翻地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们之间,甚至来不及道别。

在吴梅村随着弘光小朝廷颠沛流离的时候,卞玉京的遭遇他无从得知,隐约听说遁入空门以避祸。当年的秦淮八艳,几乎个个零落不堪。她恨过他吗?那些昵语盟誓,惆怅爱怜,原来都不过是云烟过眼,春梦无痕!

吴梅村与卞玉京:玉钗恩重是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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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过去了。历经兵燹劫后余生的吴梅村继续寻访卞玉京的下落,在旧友钱谦益家中,得知卞玉京也在此地,钱谦益特意派人将卞玉京接来,专程设宴,让他们重温旧梦。油壁车辘辘而至,依稀像是从前光景……可是,卞玉京不愿见他。她托当年的闺中好友柳如是告诉吴梅村,自己飘零多年,容颜已老,不复昔时,想嫁给别人了。

她累了,她不再等他了。

伤心往事,情何以堪?吴梅村写下了四首《琴河感旧》。

其一

白门杨柳好藏鸦,谁道扁舟荡桨斜。

金屋云深吾谷树,玉杯春暖尚湖花。

见来学避低团扇,近处疑嗔响钿车。

却悔石城吹笛夜,青骢容易别卢家。

其二

油壁迎来是旧游,尊前不出背花愁。

缘知薄幸逢应恨,恰便多情唤却羞。

故向闲人偷玉箸,浪传好语到银钩。

五陵年少催归去。隔断红墙十二楼。

其三

休将消息恨层城,犹有罗敷未嫁情。

车过卷帘徒怅望,梦来褍袖费逢迎。

青山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忆卿。

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

其四

长向东风问画兰,玉人微叹倚栏杆。

乍抛锦瑟描难就,小叠琼笺墨未干。

弱叶懒舒添午倦,嫩芽娇染怯春寒。

书成粉箑凭谁寄,多恐萧郎不忍看。

初看似乎并不十分伤感,絮絮地回忆着他们的往事,金屋玉杯,银钩笑语,东风画兰,石城吹笛……那深重的痛楚,停留在“玉钗恩重是前生”里。

他负了她,她不再等他了。

次年初春,卞玉京穿着鹅黄的道士服色,带着侍女柔柔来拜访吴梅村。她为告别而来。距离他们的初遇,已近十年,他不再是英爽雄心的才子,她也不再是娇丽清雅的美人。他和她,都老了。舆图换稿,兴衰一梦,唯有明月未改,曾照当时携手处。

她似乎放下了一切,为他弹奏了他们初识时给他弹的《渡江曲》,慨叹大难临世,莫能有违,当年相识的豪门贵戚都已死难成尘,绝代佳人都已沦落乱军,自己的飘零又何足道怨?

她寂寞的笑容,绛唇一点,熟悉而又陌生。可是,刻骨铭心的爱恨,真的能淡然吗?那些无穷无尽的相思,摧折心肝的痛楚,真的能放下吗?乱世中的流离失所,孤苦无依,真的能忘记吗?

吴梅村与卞玉京:玉钗恩重是前生

十年的死生契阔,一夜的缱绻悲苦,终于化成了他一生的悔。

落拓江湖常载酒,

十年重见云英。

依然绰约掌中轻。

灯前才一笑,

偷解砑罗裙。

薄幸萧郎憔悴甚,

此生终负卿卿。

姑苏城上月黄昏。

绿窗人去住,

红粉泪纵横。

5

后来,他断断续续地听说了一些她的事。她曾委身前朝某个世家子为妾,但过得并不如意。后来,侍女柔柔嫁给了那个人,她则义无反顾地离开,被一位精通医道的老人郑钦俞收留,还为她单独建了一所住宅。

她洗尽铅华,断绝尘缘,虔心礼佛,将余生都留在了晨钟暮鼓,青灯黄卷之中。

他听说,为了感谢郑老人,她用了三年的时间,每日以针刺舌,取血写下八万字《法华经》,为他祈福。她雅素的外表下,是那样亮烈的一颗心,爱也决绝,感激也血色殷殷。

因为郑钦俞老人是吴梅村的亲戚,二人后来又曾见过。此时她已完全是出家人的装束,除了行佛门弟子之礼,别无一言。人生八苦,爱别离为其一,他和她,已经完全尝尽了。

他的遭遇,她知道吗?“荐剡牵连,逼迫万状。老亲惧祸,流涕催装”,他被迫在新朝为官,列为贰臣,内心耻辱,无以名状。这个劫后的世界,仅仅是苟活而已。他说自己:忍死偷生,不如鸿毛。

而她,没有来得及看到这一切。

当他坐在她的孤坟前时,眼前一景一物,都让他想起她的眼波绛唇,衣裙笔墨,想起他们短暂的好时光与长久的仳离,想起他们的初遇……

紫台一去魂何在,青鸟孤飞信不还。

莫唱当时渡江曲,桃根桃叶向谁攀?

如果可以重来,在你问“亦有意乎?”的时候,我一定,一定不会吝惜自己的回应……

这一生,就是这样开始,又是这样结束的。

吴梅村与卞玉京:玉钗恩重是前生

| 编 辑:米小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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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梅村与卞玉京:玉钗恩重是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