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永不为奴(兽人永不为奴)
清河县李家庄的李拐子，最近几天一直是坐卧不安，喜忧参半。喜的是，妻子快要生孩子了，忧的也是，妻子快要生孩子了。因为之前两次，妻子每次快生的时候，就会出现意外，导致孩子保不住。
李拐子今年三十岁了，已经和妻子陆氏结婚五年了，他一直有个心愿，就是能早点要个孩子，不管男孩女孩，至少得有一个。可是，事与愿违，每次妻子要生了，孩子就保不住，有一次妻子甚至也陷入危险中，这让李拐子很郁闷。
其实，李拐子本来叫李三五，三月初五生。他小时候他去山中砍柴，结果很不幸，被一只狼给盯上了。那匹狼追着李拐子咬，幸亏李三五拼命用斧子挥舞，又发出凄厉的尖叫声，这才把狼吓跑。但即便如此，他的左腿也被咬了一下。
从那以后，李三五左腿就有些不正常，走路一拐一拐的。慢慢地，大家都叫他李拐子了。
李拐子家里本来就穷，现在他左腿又拐了，这让父母很伤心。因为在当地，娶个媳妇太难了，一个是给女方的彩礼极高，一个是周边女子极少，因为大家都重男轻女。有些人家生了女儿，常常会送人，甚至丢弃。
结果，报应来了，当地人娶妻非常困难，彩礼也越来越高。
有些男儿为了顺利娶妻，甚至去几千里外的吕宋、交趾、琉球等地，用钱骗来，亦或者半强半哄地霸占，再威胁女子，然后迫使其做自己妻子。
李拐子家里没钱，他又是个拐子，走路都不方便，自然也去不了远地方。所以，他都二十出头了，也没有媒婆上门，更别说找媳妇了。有时候，在村里走着，李拐子也能听到大家对他的议论。
“唉，拐子可惜了，这小伙子多好啊，就是没个女人。我要是有女儿，我指定把女儿嫁给他，嫁给好人比嫁给富人强。”
“是啊，拐子心地善良，我们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啊，宁可委屈自己，也不会委屈别人，要是能娶妻，肯定是个好丈夫。”
李拐子听多了，也很难受，他有时候会哭泣，父母也暗暗落泪，同时自责。在父母和村里人看来，李拐子这辈子都要打光棍了。
然而，事情出现了转机。
五年前的时候，李拐子二十五岁，那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去田里锄草。从北面的大路上，走来了一位女子，那女子极为漂亮，走起路来，如风中荷叶，左右摇摆。只是，她好像遇到了伤心事，一边走，一边哭着。
周围干活的男人不少，他们第一次看到如此漂亮的女子，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眼珠子停留在女子身上，久久不肯转动。李拐子只看了一眼，继续干活了。
那女子走到李拐子身后路上的时候，忽然跌了一跤。李拐子不为所动，周围的男人都跑过来，问女子如何，要不要帮忙。女子也没理会，起身继续走了。
晚上，李拐子回家的时候，看到那女子跟着自己，一直到了家门口。很多人好奇，都过来看。
“这位姑娘，你为何一直跟着我呢？我已经到家了。”
“小女子腹中饥饿，又不知道哪里能落脚，所以想来借宿一晚上，讨口饭吃。如果可以，小女子多谢了。”李拐子听了后，赶紧请女子进屋，简单跟父母说了。
很快，李拐子一家吃饭了，那女子饭量还真不小，估计饿了。吃过饭后，李拐子母亲让女子留下，在自己家住一晚，明天再走。女子听了后，答应了。
看着少女，李拐子母亲忽然心动，问道：“闺女啊，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家里其他人呢？我看你一直哭，是不是跟家里吵架了？”
“婆婆，我……唉，我就实话说了吧。我家在三十里外的陆庄，父亲姓陆，父母刚去世了，哥哥懦弱，嫂子强悍。嫂子说我克死了父母，庄子里的人骂我是丧门星，他们把我赶了出来，所以我才……我就一直走啊走，也不知道去哪里好。”
说完后，陆氏又哭了。
“他们为什么说你克死了父母啊？”李拐子母亲小心地问道。
“父母本来身体挺好，可生下我之后，他们就生了病，一直不死不活，看病吃药花了很多钱。家里的钱，花了一大半，最后也没能救活。所以，他们都说是我克死了父母。”
“闺女啊，我们不信这个，你父母的死，肯定跟你没关系。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没落脚处了，我儿子还没媳妇，你就留下来，做他媳妇好不好？我儿子可是个好人，你要是不信，就留下来慢慢观察，等你考虑好了再说。”
陆氏听了后，缓缓点了头，算是同意了。以后，陆氏就住下了，李拐子父母大喜，还专门给她准备了一个房间。
慢慢地，村里人都知道了，各种说法也都传出来了。大多数人都说，李拐子运气好，捡到了好媳妇。也有人偷偷去找陆氏，让她嫁给自己儿子，还有人说陆氏是妖精。
没过几天，陆氏考察李拐子后，答应了嫁给他。李拐子父母简直狂喜，不花钱就给儿子娶了这么好的妻子，因此他们对陆氏很好。
李拐子做梦也想不到，居然能娶了如此漂亮的妻子。因此，他妻子也极好，什么事都不让她做。两人琴瑟和谐，日子倒也不错。陆氏对公公婆婆很孝顺，对李拐子也贴心。
只是有一点，陆氏两次怀孕，都没能保住孩子，这让李拐子苦恼。
村里人知道后，又开始说闲话了。有人说，陆氏是妖精，人跟妖精不可能生孩子，所以孩子保不住；也有人说，李拐子这样的人，要啥啥都没有，注定不能有后，所以就算娶了妻子，孩子也保不住。
李拐子家花了许多钱，找了城里名医，给陆氏看病，但名医都说陆氏身体一切正常。
李拐子父母觉得，陆氏可能被妖怪附体了，让李拐子去找法师来。看着妻子马上要生了，李拐子也只能试一试，他去了城里，寻找法师。
城里有个一心道长，注意到了李拐子，主动过来问道：“年轻人，你家里是不是来了陌生人？多半还是个女人。”
“没有啊，我的妻子倒是来了，不过她来我家都五年了。”
“五年？这怎么可能？莫非……年轻人，我猜你妻子和别人不一样对吧？这应该也是你来城里的原因，能带我去看看吗？”一心道长说。
“是啊，我的妻子每次生孩子时，总是保不住孩子。如今都第三次了，我真怕和之前一样。唉！其实她不说，我也能看出来他很痛苦。道长你去了，可以和她说说。”李拐子说了后，带着一心道长回家了。
一心道长让李拐子出去，自己到了他房间里，陆氏就在里面。
“我知道，你不是凡人，大概是山中之兽吧？修行了上千年，得了个人身，也不容易。我看李拐子身上有一些妖气，但极为轻微，几乎察觉不到。所以我猜，你一定是个善良的山中兽。”
“道长所言不差，我本是山中的孤狼，一生孤苦，修成了人身，也想像个正常人那样，得到情爱。我见山下李拐子人很善良，所以变成女子，嫁给了他。我们妖怪，道长也知道，不想要钱，不想要物，只想要一份爱，所以我们往往会选择那些穷苦的好人，书生、农夫、猎户……都可以。”
“是的，我知道。富人往往不缺女人，也就会轻视情爱，玩弄女子。所以那些狐妖、荷花仙子，总是选择穷书生，因为穷书生缺爱，也会珍惜爱。有些人不懂，说狐仙与书生的爱，不过是穷书生想象而来，倒也可笑。”
“是啊，李拐子家里穷，又那么善良，非礼勿视。那天我下山，路过田里，所有男人都盯着我看，只有李拐子不为所动。可见，他是个好男人。我嫁给他后，这几年来过得也不错，我们关系很好，从来没红过脸，可见我的选择是对的。”
“据我所知，你前番两次没能保住孩子，这是怎么回事？我看你气色极佳，身体断然没病，只怕是你自己的手段。”
“果然瞒不过道长。不错，孩子是我自己放下的，我……我不想生孩子。我虽然是兽，可是，兽不为奴。如果生下来的孩子，只是做奴仆，那么又何苦生下他呢？”
“兽不为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一心道长不解。
“我们山中之兽，渴了就饮，饿了便吃，困了就睡，一切自然从心。我原本以为，人为百灵之长，比我们山中兽的生活更好。可没想到，他们之中，多数人生下来就是奴仆，一辈子都是。”
“这就奇怪了，怎么人生下来就是奴仆了呢？”
“有些人直接做婢女、仆人，这就不用说了。还有就是像李拐子这样的穷人，每天都忙得要死，春种秋收，夏日锄草，冬日砍柴，一年都不能闲着。可是呢，到头来也只是够糊口。倘若年头不好，还得饿肚子。他这一辈子，不就是土地的奴仆吗？像那些猎户、渔夫，也都一样。”
“这么说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啊。你可以帮他改变命运，去做个商人，多赚钱不就行了吗？这样就不用做奴仆了。”
“有钱了，就是钱的奴仆了。想着挣更多钱，又害怕失去，每天都患得患失，提心吊胆，压力如泰山一般。大多数时候，有钱人还要防备着身边的朋友、亲戚，甚至防备着和自己同床的人。我一想想，就觉得累。我看过有钱人，他们几乎都是如此，成了钱的奴仆，活得很累。”
“要这么说，那你可以让孩子去当官，就不会做奴仆了。”
“道长，你欺负我们女子不当官，不了解官吗？当官就得从底层做，做了小吏，那就是小官的奴仆，每天阿谀奉承，委曲求全，低三下四，奴颜婢膝，活到最后，真面目都没了，每天都戴着假面具。做了大官，上面还有更大的官，就算位极人臣，官至一品，上面还有皇帝；就算他做了皇帝，皇帝不也是那些奏折的奴仆吗？更不要说，皇帝还得左右文臣武将，后宫国戚等等，当皇帝更累呢！”
一心道长听到了这里，忽然叹气，说：“正是如此。即便是像我们修行之辈，和尚、道士，其实也是奴仆啊，每日抱着经文典籍，好像很不得了，实际上规矩极多，一点贪心、欲念都不可有。我们呀，是一切欲念的奴仆。”
“以前我修行时，前辈们总是说，人高高在上，做人舒服。现在看来，做人一点也不好，大家都是奴仆而已。至于做神仙，就跟大师一样，要克制许多欲念，又会被欲念驱使，依然是欲念的奴仆。”
说到这里，陆氏忽然松了一口气，说：“所以，我想通了，我不能生下这个孩子。还是做我的孤狼吧，不用种地做事，不用逃避喝醉，不用勾心斗角，不用为俗世所累，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情欲来了，便找个配对，不压抑，也不心碎，就算被吃掉，也是天道自然，只当是醒不来的长睡。我虽然是兽，可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就做奴仆。”
“那么，李拐子该怎么办呢？”
“道长，我知道你用了传音符，我们的对话，他在外面能听到。其实我早就想跟他说了，又怕伤了婆婆公公的心，又觉得骗了他，很是自责。如今，我能借道长传话于他，倒也解脱了。其实我们过了五年，早已经同心同意了。我知道，他可以为了我不要孩子，他也是不想让父母难过，所以一直没说。我知道，他也很心疼我。”
陆氏说完这话，李拐子进来了，他抱着陆氏，说：“贤妻，你以后再也不用演戏了，这样的日子太累了。以后，我们不要孩子了，只要我们能快快乐乐就行。我的父母，一定会理解我的。”
李拐子的父母听了后，也只能随着儿子去了，毕竟儿子有个好妻子，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了。
数年之后，李拐子父母去世，李拐子放下了一切，跟着妻子去了山中。他知道，妻子一直心心念念着大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