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人嘴上叫的“骨殖”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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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鲁翰

陕北人一直把“骨头”嘴上叫“骨殖（shi）”。

枕头、窝头、念头、心头、先头、后头等等的这头，那头都是词根，我们晓得，汉语里凡用“头”做词缀组词，其实早先是从口语演变来的，譬如“木头”、“骨头”就是，字义在骨，头就帮衬一下，本身没甚意思。

叫“骨殖”那是有名堂的。

“殖”这个字在古汉语里有两个发音，一个音同“直”（zhí），一个就念古音“实”（shi），《说文解字》注解说，“骨殖”为尸骨、残骨。《水浒传》第二十六回标题就写到了骨殖，“偷骨殖何九叔送丧、供人头武二郎设祭”；还有《醒世恒言》“李玉英狱中讼冤”这一章，“孩儿如不得爹爹骨殖，料然也无颜再见……” 也说到骨殖自然指的都是“尸骨”。

但“殖”老根子的意思是“脂膏久也”，雷同的组词还有“木殖（shi）”，“殖殖其庭，有觉其楹”，“殖殖”这里的意思是宫殿宽焘周正，再比如“滋殖”就指涵养化育的增长，增生之意；而人骨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究竟陕北人说的“殖”（shi）那是古音，是正儿八经的古汉语，恰恰不“闲俚淡话”。总之，辞典编辑家尚没完善、没定夺好的，他们直管从祖宗的口音里来“溜道道”继承。

内蒙古辽上京皇城西山坡佛寺遗址出土的泥塑人头像。

“草有茎，人有骨”，无论兽骨人骨，骨殖无一例外的都是裹交在皮肉里，好凭无故自不会见到庐山真面目的。但是中国传统文化往往直入本质，看似在皮皮上忽绕，总归浮皮潦草、一掠而过，三出子两来回又奔在人事的“骨殖”上去做文章。

陕北人使唤“骨殖”这个词频繁也广泛，一面说骨殖本身，一面说跟骨殖相牵扯的事情，一面可能说的是跟骨殖老远的世事和人生呢。

尤其像说到亲缘，差不多都离不开言及“骨殖”。“亲骨血”、“骨殖里带下的”、“亲得骨殖上嘞”、“人亲骨殖香”、“姨姨亲，皮皮亲，姑姑亲，骨殖亲。”“叔老子”（伯叔父）看见各自的“侄男佮子”格外的惹亲就说，那是“老骨殖上亲着嘞”、“一圪达骨殖连一根筋”、“亲不亲一家人，打断骨殖连着筋”等等都在强调的是一脉相传的基因遗传和血浓于水的直系血缘。

古时候用骨殖也无妨“歌叨”笃爱深交的友情，譬如陶渊明在他的《杂诗》系列里其中就写到：“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一句是唐朝著名诗人温庭筠言骨说爱的。雍裕之的《四色》也说：“骨为神不朽，眼向故人开。”人跟人真正处交到“骨殖连筋，十指连心”这般情同骨肉的境界，可是不简单。

陕北神木石峁古城考古现场

比较多的还是拿“骨殖”说事，譬如“骨剌”、“竹剌”，意思是长物里含有一定的硬度，有所支撑；说小孩骨架小是“骨膀”不大、“糇骨骨娃娃”；“骨骨利利”形容性情和身材清爽精干；“大骨殖”是说大概、大体上；“打你一骨殖”是指一下子、一家伙；“主心骨”是指家里而外捉主意、拿事儿的“掌柜”；“人老了，骨硬嘞，正好出劲嘞。”是说人知老不服老。“骨殖整不定”、“骨殖端奓（zhà）”多借来讽刺那些狂狷妄为的人和做派；“鸡蛋里挑骨殖”，比喻故意瞎挑毛病；“戳脊梁骨”比喻在背后指画议论；看见上司、老婆或者自己害怕的人，总说“骨软”了，“骨融”了；“穷圪骸骸”，形容不富态、不精神，猥琐颓废的形象；“骨殖也比你重二两”是在自诩和逞炫比别人有本事、有威望。

陕北咒吷骂人的语系里，也涉及到“骨殖”，譬如吷人“夺骨殖”、“夺骨殖兀的”，其实糟蹋对方是只抢夺骨殖的野狗，用的是借物言志；“憨骨殖”专门指头脑不大精明，做事荒唐的人；“假骨殖”指代假眉三道、虚情假意的人；“脑浆骨”、“脑滓骨”道理一样也是曲里拐弯暗着贬损男人的精液；“脑上长反骨”，是说长有敌对的、谋反的骨相；“没骨殖”、“没态骸”，指责那些不刚强、没骨气、不争气的人；“癞骨殖”指的是活说二道、偷刀换剪、狎汉狎得马也撵不上的人；“骨殖也是个空筒筒”，是揶揄矫伪、心眼多、不实诚的人。

俗话“说话带刺，文章有骨”，“妍皮不裹痴骨”、“眼饥肚皮饱，嘴硬骨头酥”、“一人一条心，穷断骨殖筋”等等，都是骨殖打头，道理缀后。还有陕北俗谚“四大美”：猪的骨殖，羊的髓，天明觉儿好睡，小姨子的嘴。虽为耍笑但也不乏几分意趣在里头。

再有是谈骨气的，比如“棱棱骨骨”“刚刚骨骨”“男人家不能没骨殖”，“宁可身骨苦，不叫面皮羞”，“人无刚骨，安身不牢”。“硬骨殖”、“好汉骨殖”和“贼汉骨殖”指的是剽悍刚强，威武轩昂或者顽劣死硬……

陕北话里有个比较特殊的说法叫“乞骨殖”，引申的意思含有假装、佯异儿，轻飘、不实在。其实这是有典故的，“乞骨殖”也说“匄骸骨”，原是古代官吏请求退休，恳请把各自的骸骨归葬故乡。语本《史记·项羽本纪》里就记载有彼时官员的退休申请书：“……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由官而民，由威而萎，由奢而俭，在桑梓故里老百姓自是难以理解的，予以讥嘲也算自然。

“肾主骨”，骨殖长在人体里，支架一身肉躯，靠的是骨髓的营养；《素问·阴阳应象大论》里就说：“肾充则髓实”，骨髓又是由肾精所化生而成。

俗话说“三骨定晚年”，是说通过观察三圪达特殊的骨殖，来判断一个人晚年的福禄到底好不好。这三块骨殖具体长在哪哒呢？据说第一圪达叫“天命骨”，在头顶漩涡的位置，这圪达要饱满，最好不能下陷。其次叫“地德骨”就在下巴圪尖上，尖不尖问题不大，关键要翘。第三圪达叫“人为骨”，就是锁骨（俗称面弇yǎn），好的锁骨是入而不显，似有似无。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是说根据小娃娃的骨相、体相、面相综合的、发展的观察，以此来预判其一生的运势等等。又有“美人在骨不在皮”、“骨透富贵”，这些无非就是“骨相学”的一套说辞。

唐代有个了不得的星象预测大家叫袁天罡，这个人研发了一套《称骨算命歌》，所谓“八字”就是一个人出生的年月日和时辰，用天干地支表达出来的八个字，各有定数，他将年月日时的重量都一一做了测定，再把这些重量分别加起来的和，来查询对应的“命理歌诀”。

“天生的骨殖，地造的肉。”

有一种“骨殖”虽是肉里藏着，却在皮上闪光。其风度、气质和品格不同与一般的高尚，所谓器识神爽，高骨魁奇，这东西叫“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