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聊斋：柳生(白话聊斋小说)

周秀才，是北京做官人家的后代，和柳秀才很要好。

柳秀才得到仙人的传授，精通相术。曾对周秀才说:“你命里没有做官的份，但万钟米的钱，还是可以设法弄到的。只是尊夫人福相太薄，恐怕不能帮助你成就事业。”

过了不久，他妻子果然死了。家里冷冷清清，没人照料。就去找柳秀才，想请他算算自己续弦的事怎么样。

进了客厅，坐了好半天，柳秀才回到内室不出来。

叫了好几次，他才出来，说:“我天天为你寻找好对象，现在才找到。刚才我在屋里做点小法术，求月下老人用红绳子系脚呢。”

周秀才高兴地向他打听，柳秀才回答说:“刚才有个人拿着袋子出去，你碰到没有?”

周秀才说:“碰到了。衣衫破破烂烂，像个叫化子。”

柳秀才说:“他就是你老丈人，你应该恭恭敬敬，对他以礼相待。”

周秀才说:“我们因为相好，所以和你商量私事，为什么和我开这样大的玩笑呢!我就是穷，到底也是做官人家的后代，还不至于要和街上的贱人攀亲。”

柳秀才说:“话可不能这样说。杂色牛也会有好种，有什么关系呢?”

周秀才问:“你可曾见过他女儿?”柳秀才说:“没有见过。我和他向来不认识，连姓名还是问了他才知道的。”

周秀才笑着说:“还不知道杂色牛，怎么就知道它的种呢?”

柳秀才说:“我是算了他的命才知道的。这人凶暴下贱，但注定要生个命大福大的女儿。不过硬拉在一起，一定会有大祸，让我再去求求神灵保祐。”

周秀才回家后，总不相信他的话是真的，就自己到处物色，终究没一个成功。

一天,柳秀才突然来找他,说:“有一位客人,我已经代你送帖子去请他了。”

周秀才问是谁，柳秀才说:“你先别问快去烧饭。”周秀才摸不着头脑,照他的话准备好酒菜。

一会儿,客人来了,姓傅，是个当兵的。

周秀才心里不乐意，表面上和他敷衍几句，柳秀才却对他很是恭敬。

不多时，酒菜摆上来了，里面夹杂了些不上席面的下劣菜肴。

柳秀才站起身对客人打招呼:“周公子仰慕你已经多时了,常托我寻访你，前几天才得见面。又听说你近日内要远出打仗,急忙来请你,所以准备得十分仓促。”

席间,姓傅的谈起他的马病了,无法骑,正为此发愁。柳秀才也低头替他想办法。

散席后，客人告辞走了,柳秀才就埋怨周秀才说:“你用一千两金子也买不到这样的朋友,为什么这样冷待他?”

他向周秀才借马骑回家,却用周秀才的名义把马送给姓傅的。周秀才知道后,有点不高兴,但已经无可奈何。

过了一年,周秀才想到江西按察使的衙门里去做事。他找到柳秀才问吉凶。

柳秀才说:“大吉大利!”周秀才笑着说:“我没有别的打算，只要积下几个钱，就该买个好女人。但愿你从前说的话不灵验，不知能否称了我的心愿?”柳秀才说:“都会称你心愿的。”

周秀才到江西，正逢强盗造反,困在那里三年，无法回家。

后来稍为太平了点，就选了个日子上路，半路上又碰到土匪抢劫。一起遭劫的七八个人,都抢去金银财物，放他们走了，只有周秀才被押到土匪窝里。

土匪头子问他家中情况,并说:“我有一个女儿，要嫁给你为妻，该不会推辞。”周秀才不回答。土匪头子大怒,立刻下令杀头。

周秀才怕了，想不如暂且答应他，再慢慢想办法摆脱。就对土匪头子说:“我所以拿不定主意，是因为身体文弱，不能跟随你们一道打仗，怕给你添麻烦。如能让我们夫妻俩一起到别处去，这个恩典就再大也没有了。”

土匪头子说:“我正在愁女儿拖累，这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

于是领他到里面去，叫女儿打扮后出来见了面，只见她大约十八九岁，生得像天仙一样美丽。

当夜就吃了交欢酒。周秀才觉得这桩婚事比原来希望的还好。仔细打听她的姓名,才知道她父亲就是当年那个措布袋子的人。于是对她讲了柳秀才说过的话,两人感叹了一番。

过了三四天，土匪头子正准备送他们上路,突然有大批官军杀到，全家人统统被捉住捆绑起来。有三个将官监视着,先把他妻子的父亲杀了，挨下来轮到周秀才。

周秀才自付已没有生路。一个将官盯着他看，说:“这不是周秀才吗?”原来那个姓傅的士兵，因为打仗有功，已升任副将了。

他对同伴说:“这位是我家乡做官人家有名的读书人，怎么可能做土匪呢。”

说着给周秀才松了绑，问他从什么地方来。周秀才撒谎说:刚从江西按察使衙门里娶了妻子回去，想不到半路陷入土匪窝。幸亏你搭救，恩德齐天了!只是妻子离散，还求借你大力，赐我们团圆。”

姓傅的吩咐把捉来的人排好队，叫周秀才自己认了领去。还请他吃了酒饭，送他盘缠，对他说:“从前受过你送马的好处，日夜不敢忘记。只是匆忙之间，来不及准备礼物，请允许我送两匹马、五十两银子，帮助你回北方去。”

又派了两个骑兵,拿着令箭，护送他走。路上，妻子对周秀才说:

“无知的父亲不听好言相劝，我母亲就是因为他死的。我早知会有今天，所以捱着过日子，是因为小时候算命先生有过话，希望有一天能收埋父母的骨头罢了。我在地窖里埋着许多银子，掘出来可以赎回父亲的尸骨。剩下的带回家去，还可以做买卖过日子。”

于是叮嘱骑兵在路上等候，两人回到原来住的地方。房屋已经烧光了，在废墟中，用佩刀掘了一尺多深，果然掘到了银子，统统装进袋里便回。拿一百两银子送给两个骑兵，叫他们收埋好父亲的尸体。

又领周秀才祭拜了母亲的坟墓，才动身回家。到了北京地界，重赏了骑兵，打发他们回去。

周秀才多年不回去，家里的佣人以为他已经死了，就任意侵吞他的财产，粮米绸缎用具，拿得一点不剩。等到听说主人回来，个个惊慌万状，争先恐后地逃跑了。

只有一个老婆子，一个丫头，一个老佣人，守着屋子。周秀才因为自己刚从死里逃生，也就不再去追问。等到去拜访柳秀才，已不知他的去向了。

周秀才的妻子管家胜过男人，她挑选几个老实人，拿出本钱叫他们做买卖，利润和他们平分。

那些商人在廊檐下算帐，她隔帘听着，谁打错一个算盘珠子，她能立刻指出。

因此里里外外没有敢欺侮她的。几年工夫，替她做买卖的多达上百人，家里的钱积了几十万。她就派人把父母的尸骨运来,重新隆重埋葬。

异史氏说:月下老人可以拿钱去通路子，怪不得做媒的和做买卖的一样了。强盗竟会有这样的女儿吗?小土堆上长不出松柏:这是没见识人的议论罢了。连妇人女子都看不准，何况是相天下的读书人呢!

白话聊斋：柳生(白话聊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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