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野散文：梦向幽幽雷子洞(光明日报散文梦野)

梦向幽幽雷子洞

文/樵野

岁月无声似流水无情，静静的松坎河昼夜不息地流淌，竟在不知不觉中又悄悄地掳走我记忆中青春的十四个月。而川黔线冰冷的铁轨上，来来去去的，却不知在哐当哐当的吟唱着多少别离与欢聚。

这是一个怎样惬意的午后呵！我慢步在松坎河边那条软绵绵的沙泥小路上。

小路又平又直地向那道山谷深处伸去，一条小溪却又舒又缓地平淌而来。站在谷口，仰望夹岸高峻的山峰，已有一种惊叹的心境了。猜想着这莫名的幽谷之中，不知珍藏着多少诡奇与神秘。两岸青山对视，如情深的恋人，千百年的心有灵犀而相看两不厌。高山仰止，心心相映，那青翠的生命赞歌，令人一下子就忘却了尘世间的炎凉四季。

沿路而进，溯溪而上。水边青青的草丛在软软的引路。那深碧的溪水上泛着鲜嫩的花瓣，慢悠悠地漂浮着少女一样舒卷的迷幻。我不禁感到人生的逝水流年，分分秒秒与点点滴滴，总是这样悄然而别。然则花树在何处？竟舍得抛去这落花无数。复行数十步，抬望眼，迎目的竟是一片灿烂的桃林！呵，我顿时真不知是误入陶渊明的桃花源了，还是不经意时窥视到了林黛玉的葬花魂？我迷了，幻了，心儿已化着缤纷的雨花，粉碎在这绯红的花朵之间。阳光无语，风儿轻唱，无限温馨与甜蜜，正在挽留这个春天的美丽和亲切。

然而，山谷幽幽如我幽梦悠悠，那幽梦更幽处却在哪里呢？那清溪碧水，轻载千百片时光易逝的花瓣悠然而去，其神秘的源头又在哪里？

山路在曲折的引诱，幽深的溪水不知何时已闪身于茂密的草丛与枝叶，半山上阳光鲜亮，几声鸟鸣空谷传响，清风徐来时，我向梦想的深处更深处探去。哇，小桥流水耶！站于小桥上小歇，一点都找不到那种断肠人在天涯的感觉。心境不同，感慨有异，倒是有点等待白蛇娘子的心情。而小河中雪白的水花飘溅处，则是清澈的流水，清冽冽的，叫人立即为之心净许多，仿佛一下子就洗净了我在想入非非的尘缘俗世中所染的烦忧。水从何处来？问流而去，哦，那不就是牵我魂梦的雷子洞吗？原来，携花而去的那条溪水的源头却在这里，在这雷子洞的幽幽玄奥里。

我急于要到这洞中去探个究竟了。

初进洞口，一股股冷风强劲地冲来，令人几乎窒息，像是从地狱里窜出的妖气，胆小的人也许一时经受不了那种有点鬼味的撞击。下到洞去，沿洞壁小路走一段黑暗，就到了宽敞而空旷的一块平坝。在这平坝的四周，摆放着无数红红绿绿大大小小的塑像。这些泥塑的牛头马面与孤魂野鬼，虽不免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然骨子里仍脱不掉几分假装正经的虚空。不过，那些情节与面孔，在这昏暗的洞中，又着实横添几分恐怖与阴森。那恐惧感紧紧地笼罩着人心，不免让人郁积难耐。如果一个人继续躲在其间，萧然而恐，难说没有到了地狱的触感。在我看来，这当然不过是一种自我恐吓的心理罢了，谁吓谁呢？然而千百年来，许多人却总是乐于以平常的泥土塑起吓人的怪像，既吓自己，也吓别人。本是一样的泥土啊，为什么塑起来的就总是令人害怕呢？鬼神不灭，纷乱不止。而对于那些在尘世间作恶的人心，到这洞里来吓一吓，也许还是很有好处的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惩恶扬善，这是多少善良人心的愿望呵！

再往里走，脚下当心。一潭幽深碧水就在眼前，稍不留神，落入其中，那便是悔无可悔了。据说这潭深水能涨能消，一日三次，或清或浊，但可惜已是许久无人得见的了。那种惊奇的心情想必会是刻骨铭心的吧？此潭名曰犀牛潭，犀牛之何去？空留潭水寒。潭水清清潭水静，任何心事都瞒不过你哲人一样深邃明智的眼睛。如果谁有不平之事，那就到这潭水边来低低地哭诉吧！或者嚎啕痛骂，让苦痛的眼泪滴落到潭水中，把沉重和压抑也丢进潭水，就会获得意想不到的轻松。如果有谁心结不解，老是郁积迷茫与困惑，那潭边尚留清晰可变的八卦图，自去仔细查阅查阅吧！八卦图中，布满沧海桑田，茫茫云情雨意与人间冷暖，全都在里面。那八卦图下细细密密，千万层层层梯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百花飘香，蛙声如潮------见此鬼斧神工的钟乳石，有谁不惊叹于自然造化的神奇呢？

如此该已得到一种人格的升华了。那雷子洞深处是一个人迹不至的黑洞，幽暗无底，还是留给更勇敢的人去探寻吧。刹时抬起头来，呵，这闷郁难堪的洞上方，还有一片高远的蓝天！攀洞壁斜斜的滑坡而上，就舒畅地穿出洞外了。那也是一个洞口，穿出去就在山背上。此刻的心情为之一爽！这叫阳洞，接纳阳光之洞；而从来时的洞口进来，那叫阴洞。故此雷子洞又名阴阳洞。如此说来，从阴洞进来向阳洞而出，还真有点儿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忽然开朗，一切均成过往，这就是顿悟的喜悦。有时阳光从阳洞照下来，在阴洞的半空间形成一层薄薄的雾，将阴阳二洞分明地隔开来，这是亲见的奇观！这阴阳二界，既明晰，又朦胧，其间不过一层薄雾来划界与融合。我还是自信人生，只要心中有爱就是永恒的，任凭他万物消长，生死轮回，独自悠然见山，夜夜不知东方之既白。再想扯一扯那薄薄的雾纱，装进我记忆的梦境，然而阳光一晃就溜了，不免令人叹息。

山水悠悠，幽幽雷子洞，雷子洞更悠悠。当一切都可以扬长而去时，你在我记忆中，却像梦一样悠长。寻梦，撑一支长蒿，踏月而歌，我会千百次慢溯而来-----

200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