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妻追命

焦羽生精通史书，对诗经、周易等也有造诣。他虽然没有考中功名，但是因为有才，还是得到了一份不错的生计，就是为别人说书，有时候也教人读书。如此赚钱生活，其实也只够温饱。

同村之中，有一位富人，姓刘，家里田地、产业很多。然而，这个姓刘的富人得了病，很快就去世了，只留下亡妻李氏和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李氏儿女最大才十岁，她也没到三十岁呢，很年轻。家里事情很多，她又不能守寡一辈子，所以李氏就想再找个人做丈夫。这种情况，在当时叫“纳夫”，或者“接脚”。

村里人好心，觉得焦羽生不错，年纪轻，有文化，还没老婆，于是就撮合焦羽生和李氏。李氏也知道焦羽生，叫人去说。焦羽生自知没条件，不再拒绝，于是几个月后，两人就举办了婚礼，成了夫妻。

之前，焦羽生过着苦日子，住着破房子，三餐不热，还没人暖被窝。这一下，他娶了有钱的寡妇，日子好多了，直接成了富翁。他很满意，觉得这是自己平生最大的一个好运气。李氏对他也很好，从没有发过火。

就这样，过去了几年，家里在焦羽生的打理下，比之前更富有了，牛马猪羊的数量翻了一番，雇佣的佃农也多了许多。焦羽生不仅跟李氏生儿育女——两人又生了一儿一女，还逐渐成了家主，掌管家中所有。

李氏对焦羽生极好，相夫教子，什么都听丈夫的。她照顾焦羽生也是无微不至，从穿衣到吃饭，从花钱到干活，她总是能替焦羽生考虑。她还总是说，村里人眼光好，给自己选了这么个好丈夫。

有时候，焦羽生去城里办事，喝酒回来后，踉踉跄跄地走路，东倒西歪。李氏知道后，总是会带着儿女，在门口等待，并让家里仆人出门二里路，去迎丈夫回来。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了。

村里人知道后，也都夸李氏贤惠，体贴丈夫。李氏总说，丈夫再晚都要回家，他心里惦记自己，自己也得惦记他。

然而好景不长，两人做夫妻不到五年，李氏也得了病，很快就去世了。焦羽生万分悲痛，哭得死去活来，几次昏倒在地。左右邻居劝了好久，焦羽生才稍微好一些。等妻子埋葬之后，焦羽生每天都哭，晚上也是，儿女都过来劝他。

一年后，焦羽生又请来和尚念经，超度妻子。想起妻子已经走了一年，焦羽生又一次大哭，晕死在地。周围人和朋友都来安慰焦羽生，焦羽生才稍微不那么伤心。

慢慢地，开始有人给焦羽生说亲，或者劝他纳妾。但是，焦羽生一概回绝，他说自己的心已经都给了李氏，再也不会给别的女人了。于是，大家就不再来说了。

三个月后，焦羽生到城里去办事，很晚的时候，他才回来。那时候，他已经半醉了，还骑着毛驴。城里到他家不过十里路左右，他走了很久，一路上他想起亡妻，又不停地哭，擦眼泪的衣袖都湿透了。直到儿女听到了动静，叫仆人出来迎接，大家才把焦羽生扶到屋里。

一开始，大家很担心焦羽生，觉得他这样喝酒晚归，容易出事。儿女也劝焦羽生，要么不要喝酒，要是喝酒可以不用晚上回来。但焦羽生不停，依旧这么做。久而久之，大家也不担心了。

几天后，焦羽生又从城里回来，他还是喝醉了。走到柿园（武则天称帝时，在御园中种植柿子，里面也有许多梨树，所以也叫梨园。）附近，焦羽生好像疯了，拿着鞭子乱抽，他带着仆人呢，仆人吓得跑回家了。

焦羽生独自骑着毛驴，毛驴也受惊了，望东南方向的荒地跑去。

当时有不少村民看到了，他们担心焦羽生遇到虎狼，因此拿着大棒过来。焦羽生看到后，忽然又很清醒，对村民施礼感谢，说：“我与别人有约，所以去前面，你们不要跟过来了。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村民回去后，焦羽生骑着毛驴，直达洛河岸边，一直到最危险的地方，这里岸边陡峭，水也很深。焦羽生催促毛驴下水，毛驴却害怕，不肯前进。焦羽生着急了，下来推着毛驴，毛驴奋起后蹄，一蹄子踹倒焦羽生，自己跑回家了。

焦羽生被踢中了裆部，直接昏死过去。

彼时已经是十月，深秋天气，夜里是很冷的。如果没人发现，焦羽生肯定会冻死在岸边。好在附近有几十只小船，上面有人居住。他们听到毛驴的声音后，就出来看了，当看到焦羽生昏倒，就开始大叫。

焦羽生醒了过来，看到船上的人向他靠近，还以为有人劫财，他赶紧脱下带水的衣服，往岸上跑了，很快就躲在树后面不见了。

那船上的人看到了衣服，商量着说：“若是他出了事，衣服又在这里，只怕会连累我们啊。不远处有一个村子，村里里有长者，不如把这事告诉他，免得出事我们受累。”

于是，几个人拿着衣服，找到长者，说了焦羽生的事。

长者听了后，说道：“那是焦羽生吧，我也看到他了，身上衣服鞋子都没了，好像发狂了一样，估计是喝醉了。我知道他家在哪里，去他家，把这事儿说明白就行。”

众人去焦羽生家，天亮后他们发现，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有带血的足迹，应该是焦羽生没穿鞋，走过这里时，脚下受了伤。家人知道后，怀疑是这些人害了焦羽生，贼喊捉贼，于是就去报官。

官府的人无能，没法处理这件事，因为没头没尾的，只说继续找焦羽生。

几天之后，焦羽生出现在山后面的草丛中，有人看到他坐在那里，披头散发，没穿衣服，认了出来。问焦羽生话，他也不回答，只是眼神中还有光。那人赶紧回家，告诉焦羽生家人。家人带着仆从，过来找焦羽生。

哪知道焦羽生一看人来，慌忙要跑，但终究没跑掉，被抓了回来。他浑身不少伤口，身上还有不少荆棘刺扎着，腿上、脚上流了很多血，给他饭他也不吃，也认不出家人了，只是嘴里一直说“放我回家吧。”

家里人没办法，只好请道士来。

道士来了后，看看焦羽生的情况，拿出符来，贴在焦羽生脑门上，松开了他身上的身子，大喊：“焦羽生，焦羽生，李氏，李氏！”

喊了几次后，道士忽然变了脸色，拔出宝剑，指着焦羽生说：“李氏，你已经不是阳间的人了，焦羽生还是阳间人。人鬼殊途，你一个阴人小鬼，为何纠缠焦羽生？焦羽生啊焦羽生，她都成了鬼，你为何还要去追她？”

焦羽生战战栗栗，汗流不止，跪在地上磕头，好像知错了。不过，他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道士叫人给焦羽生拔刺，然后准备热水泡澡清洗，穿了新衣服，扶到床上睡了。三天后，焦羽生开始吃饭，说身上痛，这才恢复正常。

一个月后，焦羽生终于好了，家人、以及关心的人都来问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焦羽生说：“那天我到了柿园店，看到了亡妻，我那时候忘了她已死，很高兴，就跟着她。亡妻发现了奴仆，很不高兴，用手指着奴仆，还用鞭子疯狂抽打着，似乎要吓唬奴仆。”

旁边的奴仆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晚上主人发疯了，我以为你要用鞭子打我，吓得我先跑了。”

“是啊。你走了，亡妻又好像很着急。我跟过去看，但那条路不是回家的路。妻子又说我身后跟着人，很害怕，叫我赶走他们。我看了看，是附近的村民，因此我骗他们说，我跟人约好了。”

有一人正是那天的村民，听到这里，赶紧说：“原来是这样，早知道我们就跟过去了。”

“又走了几里路，妻子指着一处村庄，说是到家了，叫我进去。还有两个红衣女子，一个个头高，一个个头小，笑着迎接我，嘴里说着‘爷回来了，爷回来了’。我看着妻子进去了，也跟着进去。只是，我那毛驴不肯进去，我就下来用手推，结果毛驴却踹倒了我。”

住在船上的村民，有一人也在此，说：“我明白了，那天晚上你非要推毛驴进水里，我们还觉得奇怪，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然后亡妻和红衣女过来，脱了我的衣服，带着我进入山涧之中，我觉得身轻体健，所以每天都跟着她们。等道长来的时候，亡妻和两个女子都哭着离开了，再也没看到她们了。”

家里人问了那两个红衣女子的相貌后，不觉惊呼：“那是刘老爷的女儿，是他和李氏生的，只是没活下来。”

大家听完后都不明白，问道士：“李氏为何要缠着焦羽生呢？她好像要害死焦羽生。”焦羽生也很奇怪，看着道士。

“不错，李氏与你感情极好，她死后也想有你陪伴，所以带着亡女找到你。你看她对你所有的作为，不论是让你跳水，还是脱衣到山里，其实都是要让你死……是要夺走你啊。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你在阳间思念她，她在阴间思念你，你们纠缠在一起，是不会长久的。”

焦羽生似乎懂了，此后他依旧醉心于喝酒，每次都会喝得烂醉如泥。两年后，他好像变了个人，安顿好家人，坦然去世。

有人说，阴雨天或者傍晚的时候，能在焦羽生与李氏合葬的地方，看到两人出没，身边还有两个女儿。（看完这个故事，我就好奇，李氏前夫老刘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