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神仙女儿

大唐贞元年间，宣州旌德县有一大户人家，这家夫人姓崔，崔氏有一位婢女，名字叫妙女，刚十四岁。妙女平日里除了要照顾崔氏的生活外，还得帮家里做很多事，比如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等。

这一天傍晚，妙女在院子里打水，猛然间她看到一个和尚。那和尚手里拿着一个锡杖，对着妙女连打三下。

妙女受了惊吓，往后逃跑，但很快跌倒了。再次起来时，她觉得心痛，很快就因为疼痛而昏迷了。崔氏连忙请郎中来看，那郎中给妙女针灸了一番，但没什么用。

几天后，妙女醒了过来，她上吐下泻，病得很厉害。很快，她恢复了正常，但不能吃东西，吃了就吐，只能吃一点葵花，喝一些盐茶。又过了几天，妙女忽然变得清瘦了，看着更精神了，比以前更漂亮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说出昏迷后的事情。

原来，妙女晕倒后，又在梦中醒了过来。有一人下界，带着妙女乘坐白云，来到一处地方，这里有很多宫殿。看建筑形式，有点像西方佛家。这里，有许多天仙，她们都和妙女一样，是同一族人。

随即，有人告诉了妙女这一切事情的原委。

妙女本是提头赖吒天王（也就是四大天王之一的东方天王，也叫持国天王，手持琵琶）的小女儿，因为泄露了天上的机密事情，所以被贬到人间，如今已经过去两世了。提头赖吒天王叫韦宽，但一般称呼他的仙号，也就是上尊。提头赖吒天王的妻子，姓李，号善伦，她的叔父，就是大名鼎鼎的东王公，名字叫扩，在家中排行第八。而妙女，则叫小娘，在天上早已经结婚生子了。

小娘自从被贬到人间后，天上就没了她。父母着急，原先许配好的仙家也很着急，于是提头赖吒天王和亲家一起到人间寻找小娘。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小娘。

小娘之前看到的那个和尚，之所以要用锡杖打她，是因为小娘已经成了凡人，必须把她体内在人间沾上的秽恶俗气给打出来，只有这样，她才能升天。

天上和人间不同，但也可以说有相似之处。天上的神仙很多，他们也有奴婢，也会联姻，这一点和人间完全一样。

小娘身下的奴仆，只有一个，名字叫群角，但婢女却有三个，名字分别叫金霄、偏条和凤楼。她前生有一个儿子，叫遥，见到了还能认识呢。昨天她到天上的时候，还在金桥上跟儿子分别，她还洒泪作了一首诗，可惜只记得两句“手攀桥柱立，滴泪天河满。”

当时，小娘哭得很厉害，泪水几乎要把天河灌满了，身体因为悲痛，已经无法站立，只能拉住桥柱才能站着。所以她才说“手攀桥柱立，滴泪天河满。”

就这样，妙女醒来后，一连卧床五六天，叙说着前世的事情，天上的事情。

有一天早上，妙女说她的父亲母亲，天上许多天仙以及他们的女仆婢女，都来到崔氏家中，要感谢崔氏。当然，他们不能直接现身，而是通过托灵的方式——即附体在妙女身上。

提头赖吒天王托灵后说道：“我小女儿愚昧无知，流落到了人间，还好你们家很照顾她，这让我觉得很感动。”

崔氏家人一开始很害怕，但慢慢也就放心了，可以和提头赖吒天王天王对话。接下来，妙女的母亲、那些天仙，也都托灵说话。果然，每个人声音都不一样，称谓也不同。但说话内容差不多，都是感谢崔氏家人的意思。

如此久了，崔氏家人也都熟悉了，有时候他们和这些神仙说话，还可以开开玩笑。每次神仙来的时候，屋子里都是香气，有时候是莲花香气，有时候却是酒气，想来是因为他们喝酒的缘故。

慢慢地，妙女也恢复了正常，她依旧和之前那样。崔氏也不觉得有什么，从来没因为她是神仙的女儿，而变得惶恐。

一日，妙女忽然唱歌，本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的天，忽然来了一片云朵，就在崔氏家房子上方徘徊。妙女唱了后，云中也有声音传出来，音乐极其动听。原来，是妙女的母亲来了，唱了好几天，其母才离开。

十日之后，妙女对崔氏说：“三天之后，家里会有两人惹上肿胀的疾病，不过这种病很痛苦，他们只怕承受不了。看来，只能我替他们受了。”

果然，三天后妙女后背上与左肋下，都肿了起来，有大碗那么大，看起来就很吓人。妙女痛得厉害，额头只顾冒汗，五官都快拧巴在一起了，显然痛楚异常。

崔氏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祈求神仙帮忙，让妙女尽快好起来。

崔氏祈祷之后，妙女就躺下睡着了。睡了半个时辰左右，她突然醒了，让崔氏烧香，说是天仙会念经，为自己治病。崔氏照做后，家中楼上忽然传来阵阵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念经，但没有人，看样子是神仙来了。

果然，没多会儿后，妙女后背和左肋的肿块都没了，她恢复了正常。

几个月后，崔氏家中另一位婢女病得厉害，崔氏找了许多郎中来给她看病，都没有效果。妙女看到后，就说：“我去跟大郎（是指父亲）说说，让他请兵马来，肯定能把你的病治好。”说完后，妙女就去睡下了。

很快，妙女醒来，说：“兵马已经到了，快洒扫屋子，烧香等待。”

屋子院子打扫干净后，妙女就开始去调配兵马，不过这些兵马大家都看不到。妙女让三人去门口看守，又让三人去屋子里把守，最后让四个人来到婢女跟前，教他们如何束缚妖鬼。妙女指挥后，那婢女果然病好了。

婢女醒来后，说自己看到了那些兵马的样子。

她说：“那些兵马好像壁画上的神仙王者，头上都戴着胡帽，上面还有金钿装饰。神仙兵马过了好久，才消失不见。还有一位大将军，叫许光，一位小将军叫陈万。妙女指挥这些将军兵马，来往得当，分配合理，所以能抓住掺在自己身上的妖鬼，自己也因此病好了。”

崔氏觉得很神奇，谢了妙女。

快七夕的时候，妙女说织女要嫁人了，自己得去看看。她睡下后，过了半天才醒。醒来后就说，织女的婚礼，跟人间婚礼差不多，但更豪华，比皇帝嫁女儿的场面还盛大。她还说，织女叫垂陵子，嫁给了一位姓薛的男子。

妙女简直就是神女，她可以通过睡觉的方式，元神出窍，去天上，去西方佛家。她也可以醒来后，回到人间，她就像是人间与仙界沟通的桥梁，也正因为有了妙女，所以人间能知道许多神仙的事情。

崔氏曾经让妙女刺绣，因为妙女的女红活做得好。但是，妙女说要暂时离去，于是就请自己前世小娘的婢女凤楼来代替。

妙女躺下后醒来，已经成了凤楼，连模样似乎都变了。凤楼精神很好，刺绣更精美，速度也快，比寻常人快了一倍也不止。凤楼从不和人说话，一直刺绣，有时候会低头笑，不知道在笑什么。

过了几天后，妙女回来了，就恢复了本来的模样，凤楼也回去了。

回来后，妙女说，大郎与僧伽和尚来看自己。于是她打扫房间，焚香烧茶，等待两人到来。等两人来了后，妙女就和他们聊天。聊着聊着，妙女大笑，说：“大郎，你怎么敢和上人相扑呢？”

此时，崔氏家人就听到，妙女的床上有脚步声，有时轻有时重，有时候还有一些“嘿哈”的声音，许久才消失。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

有时候，妙女说要去西方与仙人喝酒，然后就躺下了。等再次醒来，就是回来的时候，果然一身酒气，甚至还会吐酒，然后就会呼呼大睡，要一天才能醒酒。

有时候，妙女好像很调皮，说要带主母去看看西方神仙世界。然后，她就拉着崔氏一起睡觉，手拉着手睡。等醒来后，崔氏就说做了个梦，和妙女说的一样。崔氏这才知道，原来妙女不仅可以自己任意穿梭到仙界，还能带人一起。

一月后，妙女忽然绝食，什么也不吃。然后她大声痛哭，说：“大郎、阿母唤我回去了，她们舍不得我在人间受苦。可是，我觉得还好，我也舍不得娘子（崔氏），还有其余人。”如此，一连几天，妙女都在哭。

空中又出现了一朵云，声音传下来说：“你呀，真不该跟世人来往，天上多好啊，你居然不想回去！随便你吧，我也不管了。”听这语气，应该是妙女的母亲。

妙女听了后，冲着那片云拜了又拜，说的话都很严肃。此后，她便不再元神出窍了。

妙女又对崔氏说：“我既然决定不回天上，就还得吃饭，像普通人一样。”于是，她又开始恢复正常，吃饭喝水，一如从前。然而，从那以后她说以后的事，也不再灵验了。她已经完全成了普通女子。

有人问妙女，为何不回天上做神仙。

“神仙看起来快活，但实际上只有利益交织，他们的子女，从来都不自由，只是工具，该嫁给谁，该娶了谁，只能听从父母的话，不能有自己的想法。这么说你可能不明白，你去看看那些达官贵人的子女就知道了。所以，我宁可做个普通女人，也不愿做神仙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