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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美姬

赠美姬

明末清初,溧阳有一位年轻人,叫伊密之,是个颇有才气的公子。伊密之不同于其他文人,他豪气干云,喜欢结交天下豪杰。当然,他最大的爱好,还是音乐。

只要他知道某地某人擅长乐器,又或者唱歌,他一定要请过来,或者聘过来。在他家中,也有许多从各地聘来、买来的声伎(歌姬舞女,或者擅长歌舞音乐的艺人)。

彼时,天下动荡,伊密之也无心于功名,加上他家里有钱,所以他更多时候,都是在家里享受歌舞。

一日,伊密之听说,扬州一个青楼中,出现了一位少女,叫王素云。王素云不仅模样极美,关键是弹得一手好琵琶,在当地堪称色艺双绝。色,指的是王素云容貌;艺,就是指她琵琶弹得好。

在当时,某地忽然出现一位色艺双绝的女子,是很常见的事儿。

因为许多青楼为了赚钱,会提前买许多女孩子。这些女孩,多是家中贫穷,不得已被父母卖掉。买来的女孩,青楼按照姿色分等级,然后根据她们的条件、能力,教她们不同本事。然后,等女孩长大了,或是卖给富贵者做小妾、美姬,或是留在青楼,让她们接客。

这类女孩,在扬州颇有名气,当时叫做“扬州瘦马”。因为扬州经商者多,富人也多,而这些女孩从小吃苦训练,多数人都很瘦弱——这也是被刻意训练的,因为只有瘦弱才能给人以“我见犹怜”的感觉,才能卖出好价钱。

王素云是幸运的,她刚被老鸨子拉出来见世面,伊密之就听说了。伊密之亲自赶到扬州,找到王素云,花了三千两银子,为她赎身,买回了家中。从此,王素云成为了伊密之的爱姬。

伊密之爱姬很多,个个都会才艺。在这些爱姬中,王素云的容貌和本事,都是第一(色艺为诸姬冠)。

没过多久,伊密之家里有人求见。此人是山东的书生,姓傅,他主动递上了自己名刺(类似于名片),要求见一见伊密之。

然而,门人不认识傅书生,拒绝了他。好在伊密之出门,见到了这一幕,他赶紧请傅书生进屋说话。

傅书生进来了,开门见山:“我是山东人,姓傅,听说公子诸多美姬中,有一人叫王素云,极为美貌,技艺也是一绝。我不远千里来此,就是想见一见她。”

一个外人,直接要见自己的美人,这在当时很不礼貌。换做别人,不当场轰走人,也得生气。但是伊密之忍了,说道:“兄台,你一路劳苦,不如休息一下,容我想一想。”

然而,傅书生听了后,慷慨陈词:“我长途跋涉几千里路,就是要见一见王素云而已。你放心,我绝对没有亵渎的意思,只是想看看,倾国倾城之姿,到底是什么样。您若是不肯答应,我也不留下了。”

说完,傅书生准备离去。

“痛快,痛快!好,请兄台稍后,我这就让素云出来。”说完后,伊密之一面叫人准备酒席,因为天色已晚,一面进入房间,去叫王素云了。

酒席准备好了,伊密之与傅书生喝酒,酒过三巡,王素云出来了。灯火辉煌,王素云身上的玉佩发出悦耳的声音,身后还有十几个侍女。傅书生看到后,顿时惊呆了,良久才说:“好,好啊,果然是倾城之姿,名不虚传!我能看到姑娘容颜,此生无憾!”

傅书生酒也不喝了,当即要告辞。

伊密之挽留他,他说:“我此行目的,就是要看看佳人。如今心愿已了,何必逗留呢?我不是为了蹭饭啊,哈哈!”说完后,傅书生告辞离去了。

“此人豪气冲天,光明磊落,真乃国士也!”伊密之自言自语,他觉得傅书生与常人不同,久后必然大有作为,又看王素云似乎也舍不得傅书生,顿时说:“我不能因为一个爱姬,而与国士失之交臂!”

想到这里,伊密之马上叫人备两匹马,然后骑马追了出去。快马跑了三十里路,伊密之才看到傅书生。他硬是把傅书生扶到马上,然后和他一起回来了。傅书生问他为何如此,伊密之说只要和他做朋友。

于是,从那天开始,伊密之把傅书生安顿在家里,对他非常尊重。

几天后,伊密之拉着傅书生,来到一个房间。这房间很漂亮,弄得像新人结婚的房间。伊密之对傅书生施礼,说道:“兄台,你虽然无心,但是这一切都是缘分。我已经问过素云了,也决定了,就让她嫁给你吧。这间房,就是洞房,今晚就是你们成亲的日子!”

“君子不多人所爱,我怎么能这么做呢?”傅书生不肯。

伊密之说:“兄台,不要怀疑。增美姬之事,自古就有。再说了,你只想得到一位佳人,也没实现;而我身边有许多佳丽,素云跟着我,反而委屈了她。我把你视为大丈夫,你就不要忸怩了。”

说完,婢女已经推着王素云进来了,然后大家给傅书生换上新衣服,然后推着他和王素云拜了。傅书生惊喜过望,谢了又谢,王素云也感谢伊密之。就这样,两人成了夫妻。

傅书生娶了王素云后,伊密之看出来,这对新人都很高兴。伊密之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很不错。

半个月后,傅书生要回家,他跟伊密之说了。

伊密之爽快地答应了,他为傅书生和王素云准备了许多东西,吃穿住用的衣服,足足拉了两马车。而且,伊密之还给了傅书生几千两银子。傅书生回家后,再也不用为生活而奔波了,他可以安心读书,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多年以后,有人诬告溧阳十大家族谋反,而伊密之也在其中。谋反,向来都是大罪,有时候即便没有,只要皇帝怀疑了,一样会灭族。

伊密之以前帮助过许多人,他以为,只要能找人帮忙,为自己说清楚状况,就可以避免被连累。然而,他找了几十个人,大家不是装不认识他,就是不愿意帮忙,唯恐被他牵连。伊密之花了许多钱,也没有人肯帮他。

伊密之家没能幸免,亲族死了不少人。还好有人帮伊密之,使得伊密之藏到了深山之中。那时候,他只有一条命,什么都没了。他想着伸冤,却指望不上别人。

此时,傅书生已经考上了功名,十几年的时间,他从底层一路升职,已经身居宰辅之职。因此,傅书生已经成了傅大人。傅大人也听过伊密之的事,也曾打探过,想去救他。他曾派出

许多人打探伊密之的情况,但是,底下的人都说,伊密之家都没了,也没找到伊密之本人。

这也难怪,就算有人知道伊密之的行踪,谁敢说呢?万一再牵连到自己,岂不是很倒霉?也有人担心,这是上面要斩草除根,要把伊密之杀了,所以面对傅大人派来的人,依旧装作不知道。

所以,傅大人和王素云一直都以为,伊密之早就死了。两口儿每每想起当年的事,无不叹气流泪。慢慢地,他们也把这事儿也都看淡了。

又过了一阵子,上面的风声不如以前紧要了,伊密之甚至可以从山中出来。偶然的机会,他得知当年的傅书生已经做了大官,看到了希望,马上写一封书信。他冒着风险,找到了傅大人的府邸,就在那里守着。

天亮了,傅大人家开门了。过了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个轿子,伊密之看到后,冲过去把书信丢在了轿子里。他在赌命,他已经受够了,这次不成功,大不了一死,这就是他的想法。

轿子里的人,是王素云,看到了书信后,再要去找伊密之,已经看不到了。王素云看了书信,也不出去了,流泪等待傅大人。

傅大人回来后,看到王素云在哭,问她怎么了。

王素云说:“唉,我年纪大了,近来总是忘事。以前还知道娘家在哪,现在连娘家都忘了。”

“夫人,不要说笑了。你哪有什么娘家,你忘了,你以前在青楼,后来被伊密之买了回去。你就算有娘家,那也是伊密之家。”

“哦也对,那伊密之家在哪里呢?”

“唉!他被人冤枉,说是谋反,家都没了,人也被杀了。我之前要救他,但派人去找,总是找不到。”

“是啊,以前伊密之家里很有钱,那会儿你去看我,他看出来你对我有意,我对你有心,因此就让我们做了夫妻。若没有他,哪有我们今天呢?你本是书生,连饭都吃不饱,要不是伊密之给我们许多钱,你怎么可能安心考功名呢?他对我们恩情太大了。”

“夫人说得对。唉,只是没机会报答他,如果他还活着,我宁可放弃一切,放下自己的命,也要救了他。”

“老爷,我就等你这句话了。实话告诉你,伊密之还活着,我今天收到了他的书信,你来看看。”

傅大人吃了一惊,看了书信后,有些犹豫。王素云发现后,拿出剪刀,剪了头发,立誓说:“知恩不图报,枉为大丈夫!你若是有一丝犹豫,不肯营救他,我先自杀谢罪,今日断发为誓!”

傅大人连忙道歉,他连夜去找人,然后联名上奏皇帝,花了许多钱,历时三个月,终于为伊密之洗脱了冤屈!皇帝意识到错了,不仅为伊密之平反,还赐钱于他,算是认错。这下,伊密之终于能像以前那样做人了。

后来,傅大人写信给伊密之,请他到京城来。

然而,伊密之却写信告诉傅大人:我以前对你的恩,你现在已经报答了。前后之事,极尽传奇,你我之心,也已经交尽了。从此以后,你是朝廷重臣,我是山林隐士,大家都没有遗憾,也没必要再见了。

某昔日之施,君今日之报,前后之事既奇,彼此之心交尽。自兹以往,君为熙朝重臣,某为山林逸士,两无所憾,不再相见也。

王素云和傅大人看到书信后,只得叹气。他们知道,伊密之忠于前明,他要的不是富贵功名,而是正常人的生活。

当时人听说了伊密之的书信后,都觉得他确实是高人(时论亦以此益高)。而王素云,也成了传奇美姬。

注:故事源于清代毛祥麟的《对山馀墨》。伊密之,我没有查到这个人,大概是作者对明末那些隐士的赞美吧。傅大人也只是有姓无名,文章看不出对他的贬低,但从伊密之的书信里,似乎有讥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