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秀才看中贫家女

宗生是邯郸人。他的父亲宗咏，是附近有名的秀才，家教很严。宗生生性聪敏，会做文章，诗词写得尤其好，不到二十岁，就考中了秀才。大户人家都争着为他议婚，但他父亲都没有答应。

当时正碰上贼兵侵犯边境，到处驻扎着军队。地方上也有人乘机骚扰，白昼抢劫，全县的老弱四处逃命。宗生家囤集的粮食都被村里人抢去。宗咏便带一家人到外地躲避。

有个表亲戚刘员外，是当地富户。他们一去，刘员外为他们租屋，又供应日用，把宗咏留在家协助办村团，按月给薪水，宗咏很感激他。宗生因为客居匆忙，功读也就放松了，每天只是到村外闲逛散心。村中有个姓李的裁缝，与宗生对门住着。李妻三十岁左右，长得很漂亮，不像一般村妇。她女儿叫竹心，比母亲更漂亮。她常跟着母亲到邻家碾米，每天去三四趟，必须从宗生门口过。

有时宗生站在门外，竹心带着撮箕扫帚从对面来，虽荆钗布裙，绝无艳丽打扮，但高髻盘顶，气质秀美。

宗生不由得情牵神荡，直到目送竹心去远才肯回到屋里。从此，他日夜思念，清早起床来不及漱洗，就在门外等候。快到中午，竹心走过来，他细看她裙下的那双小脚，尖细如笋，因此更加爱慕。为了多看一眼，他长时间呆呆地望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竹心的母亲出来了，宗生才退进门内。

竹心母亲已经觉察了宗生的心意，从此不再让竹心出外，每天只是自己操作。宗生大失所望，咏《咏竹》诗词百首，表达他辗转反侧、日夜思念的情怀，诗写得很缠绵悱恻。有一天，他正在门外徘徊，背着手听蝉叫。忽然，脚边锵然落下一件东西，一看是银指环。他惊奇地四面张望，见竹心在门外微笑。

目光相触，竹心急忙返身进屋，但是走不几步，又回头看，笑着指点银指环，好像要宗生收藏。

宗生领会，急忙拾起，藏在袖中。再看竹心，已经关门进去了。他回家把银指，秘密藏在箱中。

没过多久，贼兵退去，宗咏一家人商议回乡。租了一只大船装载行李，等着风向顺了就动身。宗生很不高兴，整天站在门外想等竹心出来，向她表白心意，却始终不见。

风起之时，宗咏全家人上船，顺流顺风，一下子就行了十几里路。宗生望洋兴叹，无可奈何，恨不能生出双翅飞过长河。

在他这样想人非非的时候，忽然觉得身轻如叶，一下子飘到了北岸。他随意向前走，走的并不是他曾经走过的路，只见林木茂密，有时夹杂一些荆棘。前面有几间笔篱茅舍，他疑心是个村庄，便赶上去问路。到篱笆边，寂静无人，一直走在屋檐下，才听到屋里有嘤嘤哭声。他感到奇怪，仔细一看，一个女子用红绢巾遮着脸呜呜哭泣。

他正准备离开，却听到屋中女子说：“庭前站的是宗郎吗？既抛弃我走了，为什么又回来？”宗生一看，正是竹心，不禁悲从中来，哽咽着表白心意，说得声泪俱下。

竹心走出来，用红手巾替他拭眼泪对他说：“在父母面前，可以婉转请求，忧愁什么！你家亲戚刘员外如肯做媒，事情定会成功，可不去找他商量？我被阿母禁止，不敢随便出门。从今以后，只有死守等待，抛不抛弃我全看你了！”她说完就退回屋里，宗生正想随她进去，忽然村里狗乱叫，他一惊醒来，身体仍然睡在船中。

回家后，他偷偷把做的梦告诉了母亲，母亲便去和父亲商议。但父亲轻视女方是裁缝匠的女儿，又因为路远不容易，没有答应。宗生知道好事难成，忧郁成疾，每天只喝一盏稀粥。时间一天天拖过去，又是一年春天了。一天。宗生情动于中，在纸上写下竹心名字若干。

写完，他疲倦地躺下睡了，这被父亲看见，父亲很厌烦这事，但又可怜儿子有病，含怒未发。清明节时，村中游女如云，好事青年都跟到郊外，宗生也夹杂在人群中。

天将晚时，游人逐渐少了。归途中宗生遇到一个老妇人，她站在路旁，看了宗生好久，对他说：“这么个好男儿，眉清目秀，怎么神色郁郁喜欢？如果有什么心事，我愿帮助你。\"宗生叹息说：“心事确实有，只是怕你无能为力罢了。”老妇说：“恐怕你没有什么心事，果真有的话，我没有办不到的。”

宗生见她言语奇异，便把隐情全告诉了她。她笑着说：“这有什么难办的？假使你今天不碰到我，那你终究会因情爱死去。”宗生于是恳求她帮助，老妇说：“距离这里半里路，有个小村庄。李氏母女就寄居在那里。你如果不相信，我们一起去。”

宗生高兴地答应了。到那里，茅屋数间，篱笆环绕，青草茸茸，古树森森，景物与前次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他奇怪地问：“恐怕又是做梦吧？”老妇说：“分明是我引你来，怎么说是做梦？”

宗生说：“过去曾梦见这地方，所以起了疑心。”老妇说：“这次是真的，何必多疑。”

宗生说:“刚到清明节，篱笆上豆花怎么会含蕾欲放？”老妇说:“你喝醉了吧？请看仔细。”宗生在看，则成了竹篱笆，并没有豆花，只有青草细细罢了。他们一起走进屋。李氏笑着迎出来，见到宗生，说:“一年不见，你竟然这样憔悴了!”宗生哭着说出了原因。

李氏说:“你父亲自视门第高，狠心断绝婚姻之好。难道我女儿像路旁苦杏，没有人要吗？我本来知道你心意至诚，因此麻烦钟姆招你来谈谈心。婚姻能成我确实愿意，但要你父亲诚心求婚。他曾说我女儿是裁缝女，如不诚信来求婚，岂不是仍旧认为我女儿不能当高门的媳妇了？\"

宗生婉转地陪礼，钟姆又代他劝说。李氏考虑了一下说：“你想结为婚姻，那就人赘我家为婿。如果不愿意，请马上走。”宗生急得连连说：“愿意，愿意!”于是清扫内室，铺设床帐，要钟姆替女子装扮出来，上堂交拜，当晚成亲。宗生看那女子，光彩照人，美丽无比，比过去更好看，于是两人非常高兴。他问女子怎么来这里了。女子说：“我被钟姥姥带来，不料母亲已先到这里，于是就住下了。只是我整天关在家里，不知这是哪里，问钟姥姥，她说是钟氏庄。”

宗生相信了。他们结婚一月多，感情如胶似膝，你欢我爱。一天他忽然想到婚姻大事已定，应当告诉父母，或者还可带了妻子回去，留在岳家怎么可以长久呢？于是和女子商量，女子犹豫不决。他自己想，我一去就回来，何必反复考虑，便不告诉女子出村走了。

才走几步，回头一看，并没有村落，只见高坟累累，松柏环绕。他大惊失色，连忙寻路回家。到家里，父母正为寻不到他相对哭泣，泪痕都未干。看见他回来，大喜，忙问缘故。宗生如实告诉了，于是大家都惊异他遇到妖精。宗生也很害怕。父母禁止他，不让他再出游。并赶紧为他择婚。但谈了几家宗生都抵死不从。无奈之下便有了与李家结亲的打算，就写了信准备送给刘员外。

信刚写好还未寄出去，刘员外来了。宗咏讲了儿子的事，而且说了他的要求。刘员外大叫“怪事”。宗咏忙问缘故。刘员外说：“自从你们回老家后，李氏女也病得奄奄一息，看她的心意，好像是为宗生害的病。春天她到村外扑蝶，忽然不回家了。家中人到处寻找，踪影全无。一个多月后，她忽然自己回来。问她，说是扑蝶时遇到一个老太婆，自称姓钟，邀她上车，奔驰很快，一会就到了一处村庄。

进门一看，她母亲已先到那里。她问来这里干什么，她们只是含糊答应。第二天，老太婆带了宗生来，入赘为婿。住了三个多月，宗生出去不回来，母亲对女儿说：’你可同钟姥姥先走，我马上就来’她于是随姥姥乘车飞驰到一处，姥姥令女子下车，说：\'你家不远了，可自己回去。我从此告别了。’女子还想问，只见车子飞扬，车已奔驰走。她仔细一看，正是那天扑蝶的地方。她乘着月色回到家，见母亲本来就在家里。她很奇怪，把事情经过说了，全家都很惊异。

女子知道她先遇见的并不是母亲，很懊悔被妖精所误，致使谤言沸腾。又惭愧又恼怒，想死。李氏夫妇忧闷无计，想嫁了女儿平息众人议论。但门第、人品像宗生的也太少，因此要我来，想玉成这事。”

宗生父母听了，大喜，连忙准备聘礼，请刘员外回上谷。刘员外回来拜访李家，李家见有刘员外做媒人。很高兴，早早准备嫁妆，送女到邯郸，刘员外帮助的嫁妆也不少。季家打扫房屋，举办婚礼。远远近近的人都感到惊奇，没有瓜葛的也备礼来贺，争着看新人。新郎新娘穿着华美的衣服，登堂交拜成亲。

看见的人都说她像仙女一样美。人们来来往往，门庭若市，过了五天才安定下来。两家都深深感谢钟姥姥，但不知她是什么样人。

有一天，宗咏喝醉酒回来，天色已晚，遇到一个老太婆，便借住在她家。房屋只有三间，中堂设床款待客人。寒暄了几句，她就进房关门睡下。天刚蒙蒙亮，老太婆就催促客人说：“邻家的鸡喔喔叫了，客人应早点走。我家本来没有男人，只有母女二人，恐怕好事的人谣言生事。”宗咏起来，老太婆送出门外，他感谢地问姓氏。老太婆说：“我姓胡，因为与女儿租住钟氏的屋，人们疑心我是钟氏家族人，其实并不是。我与你儿子相识，烦你带一口信；船中好梦，洞里良缘，都是我母女出的力。”

宗咏连连答应，但对话中的意思并不十分理解。走了几步，才明白这就是钟姥姥，回头一看，人和屋都不见了。只见松柏夹路，乃同里钟氏旧坟茔，因而才知道钟姥姥是坟中的狐仙。便修墙垣，栽树木，父子焚香虔诚祷告，希望钟姥再来，但终于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