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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与西方奇幻文学

罗刹海市是什么?罗刹海市的美丽传说

罗刹海市是什么?传说中的罗刹国又在哪里?这是很多读者都比较关心的问题,接下来趣历史小编就和各位读者一起来了解,给大家一个参考。

从前有个叫马骥的人,年少时就风流倜傥。他为人很聪明,十四岁便考入学府。只可惜,他的读书生涯并不长久,因为他的父亲年老以后不再出门做生意,而让马骥弃学经商。马骥只好从命。

父亲一生经商,到过的地方不少,见过的奇事更多,但比起马骥后来的经历却逊色多了。马骥到底有过什么样的特殊经历呢?

有一次,马骥跟别人一道渡海经商,不料,他们的船被大风吹迷了方向,过了几天几夜,他们才从茫茫大海上发现了一个可以获救的都城。于是,他们一个个疲惫不堪地上了岸。

马骥生得英俊,小时候便有“俊人”的称号。但他平时对别人的外貌并不很在意。可是到这座都城才发现,这里的人长得都特别丑。他们看见马骥长得跟自己一点儿都不像,反而以为他是个妖怪,于是众人一哄而逃。马骥开始看见他们的模样,心里很恐惧。可是,当他了解到这里的人都害怕自己的时候,他不但不再恐惧,反倒想凭借自己的特殊力量来欺侮这城里的人。从此以后,看见城里的人在吃饭,他就径直跑过去,将城里的人吓走,然后吃他们剩下的饭菜。

有一天,马骥走到一个山村里。他发现,这个山村里有些人不像都城里的人那么丑,只是他们穿得破破烂烂,一点儿都不讲究打扮。马骥没有闯入他们的家园,而是坐在村头一棵大树下休息。山村里的人从来没见过像马骥这样的人,所以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远远地望着他。过了好久,觉得他并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才稍稍靠近了一些。马骥表示出友好的姿态,他笑吟吟地跟他们说话。但是,他说的话山村里的人多半听不懂。他费了半天口舌,才让他们明白,自己是从中国来的。听懂了他的话的山里人马上将这个消息告诉给所有的邻里。山村里的人于是都知道他马骥根本不是什么吃人的妖魔。尽管如此,那些模样生得很怪异的人始终不敢上前,差不多是看看马骥一眼就走开了。敢上前和马骥接触的,口鼻位置与中国人长得差不多。马骥和一些人总算沟通了感情。原来,这山村里的人很好客,他们便邀请马骥到村里做客。马骥也就不推辞。在酒宴上,马骥问他们为什么害怕,他们回答说:“听长辈们说,西去两万六千里有个地方叫中国,那里的人形象都很奇特,今天看见你,果然是这样。”马骥问他们为何这么穷,连衣服都穿不整齐,他们说:“我们国家所看重的不是文章,而是相貌。长得特别美的,就是上等人,做大官,次一等的,做地方官,再次一等的,也能得到贵人的宠爱,由此获得食物养活妻儿。像我们这些丑陋的人,刚出生时父母就认为不吉利,多半被遗弃了。有些之所以未被马上扔掉,只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听他们这么一说,马骥更加好奇,于是追问他们这是哪个国家,山里人回答说叫罗刹国,国都在北边,离这个山村不过三十里地。

罗刹国都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马骥很想亲眼去看看。他请山村里的人给他引路。村里人答应了。

罗刹国都城的城墙是黑色石头砌成的,远看黑黝黝的。城中的楼阁有近十丈高,但上面盖的瓦很少,多半是红色的石片。马骥和村人到达都城的时候,正赶上退朝,一大批官员从宫中出来,他们的阵势颇为壮观。马骥听见村人介绍说:“他是相国。”马骥一看,发现这位相国的两只耳朵是反着长的,鼻子则有三个孔,睫毛像帘子一样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这时,又有几个骑马的官员从宫中出来,村人又介绍说:“这是大夫。”村人依次指出他们的官职,只见这些大夫一个个都长得面目狰狞,怪异。马骥发现,官位越低的人,丑的程度也就好一点。过了一会儿,马骥打算返回。可街上的人看见他都吓得惊叫奔跑,他们显然把他当作怪物。村人急忙向市民解释,市民这才停止奔跑。有关马骥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快传遍全罗刹国。

罗刹国的官绅大夫都很想看看这个异国来客。他们命令村民邀请马骥。可是,当马骥到他们家时,他们又不敢正面接触,男男女女只敢偷偷地从门缝中窥看。马骥去了好几家,情形都是如此。马骥有些不耐烦了。

这时,村人对他说:“有一个人肯定敢直接见你。”马骥问是谁,村人回答:“是保卫宫廷的侍郎,他曾经和先王一起出使国外,见过许多种人。”马骥于是登门拜见。侍郎果然很高兴,他把马骥看作尊贵的客人。侍郎年岁已高,看样子有八九十岁。他的外貌不算十分丑,只是眼珠突出,胡须坚硬。这位老侍郎说:“我年轻时经常奉王命出使国外,我到过很多国家,就是没去过中国。而今我已经有一百二十岁,早已闲居在家,已有十多年没去上早朝了。现在我见到你这位尊贵的客人,我不可不将此事上奏天子。对,明天一早,我为了你要去早朝。”老侍郎设宴款待马骥。为了表示欢迎,老侍郎还特地叫来歌女弹唱助兴。他问马骥中国有没有类似的歌舞,马骥回答说有。老侍郎于是请客人唱支歌。马骥不好推辞,便敲桌子作为节拍唱了一曲。谁知,老侍郎听了以后竟赞叹不已,连声说:“唱得太好了,好似凤鸣龙啸,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过。”

第二天一早,老侍郎破例去上朝。他将马骥的情况一一向国王讲了,并推荐马骥当大臣。国王很高兴地下了诏书。但这时有几个大臣说马骥的外貌长得怪异,恐怕国王看了会受不了。这一来,马骥当大臣的事也就不了了之。老侍郎从宫中出来告诉马骥,并对此事深感叹息。

马骥在老侍郎家住了好久。有一次,他喝酒喝得太多,有些醉意。想到在这罗刹国里自己无用武之地,马骥的心中不免有几分惆怅。于是,乘着酒醉,他用煤炭把自己的脸涂抹成三国演义中张飞的样子,并拔剑起舞。谁知,他的这番表演竟获得老侍郎的赏识。老侍郎认为,马骥这么一打扮变得漂亮多了。他并且对马骥说:“你用这个样子去见宰相,宰相一定会觉得高兴,并要重用你。你由此可以得到很高的俸禄。”马骥以为老侍郎是在开玩笑,便笑着说:“我这样在你家里闹着玩玩还可以,可是,怎么能改换面目去贪图富贵呢?”老侍郎却不这么看。过了几天,老侍郎在家中设宴,请正在朝中掌权的官员们饮酒。在客人到来之前,他让马骥把脸画好等着,等客人到齐了,便喊马骥出来见客。那些见过马骥的官员见马骥模样大变,“为什么他原来很丑而现在却很美呢?”马骥穷尽自己的舞技,还唱了一支《弋阳曲》,他的精彩表演使那些官员开怀不已。

第二天,官员们纷纷上奏国王,要举荐马骥。国王见这么多官员一致举荐,便以召见使臣的礼仪召见了马骥。见面后,国王询问中国治安的策略,马骥用一些外交辞令细说了一遍,他的谈话很受国王的赞赏。高兴之余,国王在便殿设宴款待马骥。酒过三巡,国王请马骥唱高雅的歌曲,马骥立即起身,他学罗刹国歌女的样子,也用白绵缠头,唱了几曲靡靡之音。国王听了十分开心,当天就封他为“下大夫”。马骥可以称得上是功成身就。作为朝中要员,他常常参加国王的私宴,国王对他很宠爱。可是,好景并不长久。过了一段时间后,一些官员得知马骥的面目是假装的。从此,他每到一处,就听见别人窃窃私语;他还发现,官员们对他不再像从前那般亲近了,相反,他们总是尽量回避他。马骥在朝廷中变得越来越孤独。思来想去,马骥终于决定摆脱这个困境,他主动上疏①请求辞职退休。然而国王不准。于是,他又上疏请求休假,国王只好同意,但只批准三个月的假期。于是,马骥乘马车赶回原来的那个小山村。村人都跪着迎接他。他将带来的金银分给朋友。村人说:“我们这些小人物能得到大人的赏赐,明天一定去海市,买些珍奇的东西报答大人。”马骥连忙问海市是什么地方,村人回答说,就是海中的集市。四海的鲛人都到海市来卖珠宝,四方十二国的商人也到海市进行贸易,其中还有不少神人来玩耍。海市虽然珍宝琳琅满目,但交易时总是云霞遮天,波涛大作,所以达官贵人一般不敢前往,他们多数是将金银交给我们,让我们替他们代购。村人还说:“现在离海市的日子不远了。”马骥从未听说过这些,便询问村民们是如何知道的。村人说:“我们早已掌握规律了。每当看见海上有朱雀往来飞翔,七天之后便是海市。”马骥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他对村人说,自己很想去看海市,到时候一定要把他带上。

过了三天,人们远远看见水天相接之处,有层层楼阁,纷纷聚集的商船,一艘接一艘,场面十分壮观。马骥跟随村人的小船,迎风斩浪,终于到了海上集市。他发现,集市城的城墙相当牢固,那些砖块竟和人一样长,城楼高耸入云,造型新颖别致。他们把小船系好后,便走进集市。嗬,这海市可真大啊。市面上陈列的奇珍异宝,光彩照人,多半是人世间没有的。当马骥和村人正在挑选物品时,忽然有个少年骑着一匹骏马而来,市民们都赶忙相让,相互招呼说“东洋三世子来了”。这位三世子眼睛倒也精明,他一眼就看出马骥不是当地人。他的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人骑马前来询问马骥的籍贯。马骥很恭敬地在路旁行了礼,说自己是中国人。三世子一听,高兴地说:“和中国人相识,幸会,幸会!”于是马上叫人牵来一匹好马给马骥,和他并马而行,直奔西城。他们刚到岛岸,马骥所骑的那匹马竟长嘶一声跳进大海。马骥当时吓得晕头转向,当他大声喊叫“救命”时,只见海水正向两边分开,像两堵墙壁那样竖着。骏马跑得飞快,马骥惊魂未定,就到了一座宫殿外。这宫殿玳瑁作梁,鱼鳞为瓦,四周透亮,金碧辉煌,夺人耳目。马骥刚落马,就见三世子已在向他行礼,请他进入宫殿。马骥心想,恭敬不如从命。事到如今,也只好闯他一闯了。

马骥迈步进入辉煌的宫殿。他抬头一看,发现龙王正端坐在大殿上。三世子连忙向龙王报告说:“臣在海市游览,遇见这位中国来的贤士,所以特地带来参见大王。”马骥也赶忙上前行参拜之礼。龙王说:“先生是大学问家,写诗作赋必定能超过屈原、宋玉他们,因此,我想请你大笔一挥,写一篇海市赋,希望你能完成。”马骥未加推辞,拿起龙王给他准备的水精砚、龙须笔。这里的纸洁白如雪,墨芳香似兰花。马骥才思泉涌,浮想联翩,一会儿就写成一千多字的赋,然后把它献给龙王。龙王读了以后,十分赞赏,说:“先生真是雄才,使我水国增光不少。”于是,龙王召集各部头领,在采霞宫设宴庆贺。酒过几巡,龙王举起酒杯对马骥说:“我有个爱女,还没有择婿,愿意把终身托付给你,先生愿意不愿意?”对龙王的宠爱,马骥心情激动,连忙感谢龙王。第二天,马骥赶去上朝,龙王封他为驸马都尉。龙王还把他的赋迅速传到四海。四海龙王,都派专员来祝贺,并抢着发出请柬邀请驸马赴宴。马骥穿着锦绣衣服,骑着青龙,吆喝着走出宫殿。几十名武士前呼后拥,一路上人欢马叫,不到三天,就游遍了四海。从此,“龙媒”的名声四海皆知。

马骥和龙女相亲相爱,生活十分美满。龙宫中有一棵玉树,树干晶莹,叶子如玉,又小又多,洒下满地浓荫。马骥与龙女常在玉树下吟诗唱歌。玉树开的花像栀子花,wangyong的是,每一片花瓣落下,都铿锵有声。拣起来一看,像红玛瑙雕刻而成,洁亮可爱。此情此景,身在龙宫的马骥却生出伤感,因为他想起了故乡。到后来,他的思乡之情日浓,于是,他就对龙女说了自己的想法,他问龙女能不能同他一起回故乡。龙女对他说,仙界与人间道路不通,因此,我不能随你回去。但龙女很理解马骥思念故土、思念父母之情。马骥听龙女一番诉说,禁不住眼泪直流。龙女对马骥说:“两地同心,就是夫妻,何必要早晚在一起才叫白头偕老呢?”她要马骥在三年之后的四月八日
,再驾船到南岛来,她将把他们尚未出生的孩子托付给马骥。分别前,龙王设宴送行,并送给马骥很多礼品。龙女乘坐白羊车,一直送到海边。她说了声请多珍重,便回转羊车离去了,海水又合在一起,再也看不见水下的龙宫了。

别后不久,龙女竟生下一对双胞胎。但盈盈一水相隔,仙凡永远分开了,龙女和马骥无法互通音讯。马骥一直牢记着三年的期约。到了四月八日
那一天,他驾船到南岛,远远看见两个孩子浮在水面拍水戏耍,竟然沉不下去。马骥赶忙上前拉起孩子。仔细一看,他们长得都很像龙女。马骥发现他当年离开龙宫时给龙女留下的红玉莲花,而今别在孩子的花帽子上。马骥心中又喜又悲。两个孩子活泼可爱,他们呀呀地喊着要回家。马骥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想到水下的龙女是如此贤惠,而烟波之中又无路可寻,只好怅然地抱着两个孩子回家了。三年前分手时,龙女送给他的珠室,价值连城,马骥和他的孩子们几辈子也花不完,但是,马骥心中的惆怅却越来越深,他怀念龙宫,思念龙女,更忘不了罗刹国的人。

《聊斋志异》与西方奇幻文学

中国古典文学名著《聊斋志异》于19世纪末叶传入法兰西。当时,法国东方学学者于维乐率先将蒲松龄的《种梨》译成法文,刊载在《亚洲志》上。于氏的法译文相当准确,且保留了“异史氏曰”的作者结语,表达蒲松龄对“蠢尔乡人”悭吝昏聩的鄙弃,让法国读者得以对《聊斋志异》管中窥豹。

到1889年,满清驻法国使节陈季同在巴黎加勒曼·莱维书局出版《中国故事》,其中选译了《聊斋志异》中《王桂庵》《白秋练》《青梅》《香玉》《辛十四娘》《陆判》《乔女》《仇大娘》《侠女》《罗刹海市》《云萝公主》《阿宝》《续黄梁》等26篇,首次将《聊斋志异》译成法文结集出版。然而,采纳的“人种志”视角竟未提及《聊斋志异》作者蒲松龄的名字,概因不将之视为一代文豪所致,更没有凸显《聊斋志异》在中国文学经典中的重要地位。法国知名作家阿纳托尔·法朗士对遥远的东方“中华帝国”知之寥寥,但在读了陈季同的《中国故事》后,却也以“中国故事”为题,在“时报”上撰文,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定性为“民间故事”。他写道:“我感觉,陈季同将军新近发表的中国故事,比起所有翻译过来的这类文种都更幼稚得多。这是一些跟‘我的鹅妈妈’类似的小故事,讲的都是龙、鬼、狐狸仔、女人花和瓷神祇。这一回,恰是每晚‘天国’奶娘在灯下给黄皮肤的孩子讲故事,流露民间意向。无疑,这些叙述来自不同的年龄,有的像我们虔诚的传说,有的如中世纪的讽刺故事,有的类似仙女神话,有时候则可怕之极。”

这里,显赫一时的法朗士自视甚高,竟然将一部公认的中国古典名著《聊斋志异》归类于一般“普通故事”,贬低进“幼稚俗流”。可见,《企鹅岛》的作者受拘于西方文化中心论的窠臼,目光短浅,缺乏文学的“目测语感”,有眼不识泰山真面貌,故而难生维克多·雨果对拉伯雷的评价,根本不可能透视出蒲松龄乃是一泓文明的“思想深潭”。

《聊斋志异》在六角国至少有二十来位法译者,数已故汉学家安德烈·雷维所译的篇幅最多最全。译者在2005年面世的两卷全译本中的序言里说:“翻阅这部《聊斋志异》,任何一个读者,不论其意愿好坏,都不免会在作品中感知一种出类拔萃的声音。世界文学里罕有其匹。仅从其标题而论,这种不同的凡响就该在‘世界文坛’(weltliteratur)上占据应有的地位。何况,尽管它问世较晚,在18世纪后半叶才广泛流传,但不失为中国文学的一部巨著。”

《聊斋志异》的法文全译者安德烈·雷维彻底摆脱了法朗士的管窥偏见,确认蒲松龄的力作不愧为世界文学宝库中的奇珍异宝。他在《序言》里继续论道:“法语读者对《聊斋志异》的第一反应,是企图从蒲松龄身上找到一种中国的查理·贝洛(1628-1703),他们俩不是同时代人吗?然而,有这类想法大概是误入歧途。蒲松龄的作品里的确不乏民俗学主题,但他的异志绝非一般的神奇故事。他不故作为儿童讲故事的姿态,毫无构筑民间文学宝鉴的企盼。”在安德烈·雷维的眼里,蒲松龄是中国古典文苑里在少林寺面壁9年的达摩。他不肯顺世随俗悦服四方,而一心参禅,以文笔引人走入一个清平世界,其创作境界远远高于贝洛童话。

《聊斋志异》与西方奇幻文学

辛十四娘

文论家雅克·塞尔在《文学双周一览》半月刊撰文评价安德烈·雷维翻译的《聊斋志异》版本,他指出:“跟西方一样,中国有自己的神话故事。但是,我们这里的奇妙叙述发生在兽类说话的时代,也就是说,在纯粹由想象确定,符合世俗的天地里。而在中国,人们所说的仙女、魔鬼和幽灵都参与活人生活,以最平常的姿态分享同样的价值,甚至出现漫画场景。”雅克·塞尔表示赞同译者的见解,即强调《聊斋志异》的现实主义本质,这与西方的传统神奇童话全然不同。从文学社会学的角度来分析,二者既不同质,又明显异型,不可同日而语。总之,《聊斋志异》并非像法朗士所定性的“幼稚民间故事”。

近代西方文论出现的“奇幻文学”(la littérature fantastique)概念系由茨维坦·托多洛夫首先提出。托氏将所谓的“奇幻文学”分类为“怪异”(étrange)与“神奇”(fantastique)两大类。按他的定义,《聊斋志异》兼有这两类特性,但蒲松龄的作品与欧洲纯美的“神奇”又有异质反向的区别。按修辞学鉴衡,作为奇幻篇章,《聊斋志异》突出的特色是《山海经》《太平广记》和《幽冥录》传统的“怪异玄幻”,“异史氏”所言之事让人深以为异,惊奇不已。《聊斋志异》中的《绿衣女》叙述秀才于璟在醴泉寺夜读,忽一绿衣女子来访:“于惊起,视之,绿衣长裙,婉妙无比。”“于心好之,遂与寝处。”一夕,秀才闻女檐间呼救,仰首看见一大蜘蛛在捕捉一只绿蜂。他将奄然待毙的小蜂救回室中。但见蜂伏几上,蘸墨汁写一“谢”字,展双翅穿窗飞走不返。这只蜂原来就是曾一度跟于生相绸缪的绿衣女。

《聊斋志异》楼主在《伍秋月》里描绘高邮王生梦中跟15岁夭亡的“如仙少女”秋月云雨,梦醒至“其没处”,“发棺视之,女颜色如生。抱入房中,衣裳随风尽化”。作者追述前尘,王生曾因护其兄杀公役,累及秋月坐牢获救,二人姻缘既定。“生素不妄佛,至此皈依甚虔。”如此这般离奇的幻梦,亦见于《荷花三娘子》。在此,柳泉居士又抵达“奇幻文学”的彼岸,笔端生花,写湖州士人宗湘若遇妖狐红莲“荷花”姝丽,“两情甚谐”。最终,“夙业偿满,狐女告别”。“惊顾间,飞去已高于项。宗跃起,急曳之,捉得履。履脱及地,化为石燕;色红于丹朱,内外莹彻,若水精然”。宗湘若每一追念畴昔,连呼“三娘子”,“则宛然女郎,欢容笑黛,并肖生平,但不语耳”。

读《聊斋志异》这些玄幻篇章,笔者自然联想到法国奇幻文学作家维利耶·德·里拉唐的遗作《薇拉》。他讲的是罗杰·阿托尔伯爵的奇异情事。阿托尔的爱妻薇拉亡故,埋葬之日,他绝望之极,将墓园的银质钥匙取下,扔进亡妻的坟茔里。一天黑夜,他梦见薇拉重返人间,缓步来到夫妻卧房,轻声呼唤“罗杰!”突然,一把钥匙从床上滑下,落地有声。罗杰惊醒,弯腰将之拾起,恰是他原先扔进薇拉墓穴里的那把银钥匙。人们会想象那是墓中人带回家来的。一桩跟《绿衣女》《伍秋月》或《荷花三娘子》一般玄幻的奇迹。

在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读者仿佛能看到一些欧洲奇幻文学的意象。他在1679年写的《聊斋自志》里明言:“遄飞逸兴,狂固难辞;永托旷怀,痴且不讳。展如之人,得毋向我胡卢耶……而三生不上,颇悟前因。放纵之言,有未可概以人废者。”他看破红尘,浪漫幻想,神驰“它处”另一种洞天福地,在“幻由人生”的《画壁》中展现朱孝廉面对“天女散花”的奇境:“内一垂髻者,拈花微笑,樱唇欲动,眼波将流。朱注目久,不觉神摇意夺,恍然凝想。身忽飘飘,如驾云雾,已到壁上。见殿阁重重,非复人世。”无疑,这是东方的乌托邦。《罗刹海市》和“远绝人世”的《仙人岛》乃是蒲松龄浮海求索的另一类乌有之乡,旨在摆脱迷失于物质“进步”的红尘。但见,“海水茫茫,极天无际,雾鬟人渺,烟波路穷”,结果是:“舍宇全渺,不知所在”。

《聊斋志异》里,读者会发现诸如与斯威夫特、霍夫曼、塞万提斯、诺迪埃、纳尔华及莫泊桑等欧罗巴奇幻文学家不约而同写就的传奇场景和志怪情节。蒲松龄的《画皮》与泰奥菲尔·戈蒂埃的《女鬼恋情》境况就颇为相似。《画皮》讲述太原王生的遭际。王生在路途遇一女郎甚艰于步,乃二八姝丽。此女原来是狞鬼,执彩笔绘人皮披于身,化为冶妇。生心相爱乐,与之寝合,结果被厉鬼掏心而去。异史氏曰:“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法国19世纪浪漫派的赶潮儿,雨果挚友泰奥菲尔·戈蒂埃发异想,写出传奇小说《女鬼恋情》。在他笔下,青年罗姆阿尔特在受戒日对烟花女克拉丽蒙德一见倾心,深深坠入情网。神甫塞拉庇翁得悉此事,将罗姆阿尔特引至埋葬克拉丽蒙德的墓地,开棺让女尸现形。但青年执迷不悟,将克拉丽蒙德带到威尼斯丽都岛度蜜月。克拉丽蒙德是个女吸血鬼,靠深夜吸食熟睡情人的鲜血为生。罗姆阿尔特对之心知肚明,却毫不恐惧。他一往情深,甘愿献出自己的全部血液,伸出双臂对克拉丽蒙德细语:“喝吧!让我的爱渗入你的身体内。”这正应了蒲松龄在《画皮》结语中针对渔色者的断言:“迷哉愚人!”蒲松龄和戈蒂埃都洞察世态,同声揭示:美貌有时掩盖着烈性毒药。

《聊斋志异》与西方奇幻文学

张诚

同样,在《聊斋志异》里还能恍惚瞥见雅克·卡索特《恋爱中的魔鬼》,让·鲍妥斯基《萨拉萨戈手稿》中的“幽灵两姊妹”和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里的蒂塔妮亚与波顿,动人仙境不胜枚举。不过,如前所述,蒲松龄的“怪异”与欧洲的“神奇”有所不同。《贝洛童话》《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中的睡美人、灰姑娘、白雪公主和海的女儿都奉行“王子崇拜”,竞相为既立偶像颂德,而《聊斋志异》作者却横眉冷对宫殿,鄙夷显赫权贵。他欣赏唐朝诗人孟浩然的处世品格:“喜爱花,而不事王子。”蒲松龄在表达动笔撰写《聊斋志异》的初衷时明言:“自鸣天籁,不择好音,有由然矣。魑魅争光逐逐野马之尘,罔两见笑。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闻由命笔,遂以成篇。”

他深受屈原、李贺等先贤感染,承继韩非《孤愤》衣钵,矛头直指世上豪强享受的特权。《梦狼》就是“孤愤之书”,一篇思维深透、入木三分的檄文。作者写直隶白翁走访为官的长子,至其衙署:“窥其门,见一巨狼当道,大惧,不敢进……又入一门,见堂上、堂下,坐者、卧者,皆狼也。又视墀中,白骨如山,益惧。忽一巨狼衔死人来,翁购买之心怔忡不宁,辞欲出,而群狼阻道。俄有两金甲猛士闯堂,出绳索捆绑堂主,翁子扑地化为虎,露出尖锐锋利牙齿……”真是一幅逼真的官场现形图。异史氏有感嗟叹:“窃叹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而即官不为虎,而吏且将为狼,况有猛于虎者耶!”

蒲松龄在《成仙》里怒斥“强梁世界”,在《促织》《席方平》《红玉》《梅女》和《续黄粱》等篇中揭露封建社会暴虐的统治者都是“人面兽心”的“屠伯”,柳泉居士在“三生石”前听牧童唱道:“此身虽异性常存”,感于此,借鬼狐异灵志怪,提示人间现实,声言:“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知我者,其在表林黑寒间乎!”不难看出,与欧洲美化尘世的天真烂漫童话迥异,蒲松龄笔端“水清石见”,映射的是逼真的人类境遇,近似薄伽丘的《十日谈》。按这一层意思,笔者愿将中国的蒲松龄与美国的艾伦·坡相较,或许能从比较文学的角度探索出文艺社会学的深奥。

艾伦·坡不失为西方奇幻文学的巨匠,由波德莱尔19世纪末叶亲自翻译推广其玄异志怪小说在欧美文坛张成宏富气象,为法国的象征主义思潮推波助澜。埃德加·艾伦·坡(1809-1849)为欧美最典型的忧愤作家。他的作品虽属于西方奇幻文学的范畴,但其停尸房的阴暗恐怖色调,与贝洛“鹅妈妈”故事一类的纯神奇童话大相径庭。

且读他的短篇《椭圆肖像》。画家凝眸妻子的肖像,忽然大喊:“它确实有生命啊!”当他转眼再瞧妻子,又哀叹:“可是她死了!”马拉赫美在《艾伦·坡》一文里论及他的《怪诞故事集》指出,死亡的意念是艾伦·坡一生的写照,其全部作品的特别选题。他写出《贝蕾尼斯》《威廉·威尔逊》《停尸房的双重谋杀》《金龟子》和《阿舍邸宅的坍塌》等一系列恐怖小说,他心似悬琴,一碰就发出哀音,用极阴暗的笔触描绘北美的病态社会生活,正像一堵堵残垣断壁在一潭死水中的凄惨映象。

艾伦·坡始终精神抑郁,声称:“恐怖来自我灵魂深处的黑暗。”在刊载于巴尔的摩《周六旅游者报》上的《瓶装手稿》里,他以奇幻的手法讲述一艘船从爪哇起航,途中碰上死难船长的鬼魂,找到纸笔写完“海上日志”,将之装进一个瓶子里扔进大海,希冀有朝一日会有人看见。在“一场海洋与风暴的博斗中”,他的灵魂彻底毁灭。同阿舍邸宅坍塌一样,他在其上对着面目可憎的死亡,拼命挣扎的那只破船被卷进旋涡,“最终沉没了”。他描画的阿舍邸宅的衰落,就是这种社会整体沉没的缩影。阿舍府第系神秘贵族家宅,前临一泓怪石嶙峋的深潭,死水倒映出灯芯草和枯木阴森的影像。宅主罗德里克患了一种祖传的精神恶疾,无药可医,遂约一位童年好友前来救急。好友远道赶至,似乎跌进了一座凶宅,周遭笼罩在一片无比凄凉的氛围里。罗德里克的姊姊玛德琳女士像个得了蜡屈症的病人在宅内游荡,不久悄然归西。东道主请友人帮助将玛德琳的尸体暂时搁置在家宅地下深层一个暗穴里。可是,他显得心神不宁,说自己时时听到玛德琳入殓的木棺里有动静,怀疑死者是被活埋了,但一直不敢吱声。一个暴雨之夜,玛德琳的幽灵忽然出现在被大风吹开的宅前,裹在血淋淋的尸衣里,猛地扑进罗德里克怀里,将他拖倒在地,立时毙命。在此恐怖场景前,来访的友人急忙逃遁,但见凶宅轰然坍塌,被眼下的黑水深潭淹没,仿佛整个地球在崩溃。艾伦·坡在故事尾声里用了“整个地球”一词,表明他在以亲身经历影射宣布解放黑奴,又把他们变成了工业奴隶的19世纪北美社会。

他在《贝蕾尼斯》里悲观断言“灾祸种种,地上的苦难多样”。确实,真实的人间如雨果的“笑面人”一般,“异化”的笑脸掩盖着难言的人世苦楚,无异于“梦中梦”。他的长诗《乌鸦》,尤其是诡异小说《赤色死亡面具》《黑猫》和《心映》,都是玄色的结晶,让人与蒲松龄的“奇幻现实主义”(le réalisme fantastique)相比拟。若说中华民族沃土上有“柳泉居士”蒲松龄,艾伦·坡即是大洋彼岸美利坚的蒲松龄。可以毫不夸张地比较,中美的志怪故事从社会深度层面上胜过欧洲的著名童话,只是在传播上迄今依旧处于弱势。不妨对蒲松龄与艾伦·坡二人进行一番比较。他们一生都家境贫寒,手头拮据,且受丧妻之痛,自身发展受阻。艾伦·坡在南北战争后被污蔑为“南方里士满的猪猡”,终生坎坷潦倒,每每“对酒无欢只欲愁”,深恶社会不公,反抗压迫抑制特权。他一腔悲愤流露于泛文学作品的形制奇特,幻由心生,诉诸鬼狐妖怪。

艾伦·坡声称:“我的命运完全笼罩在神秘的氛围里……我一打开窗户,立刻就有只雄壮的乌鸦鼓翅作响飞进来;他原出自昔日绝妙的岁月。”1845年,艾伦·坡在纽约穷困潦倒之时,该市《夕镜报》发表了他的诗作《乌鸦》的绰号,实际上成了他整个志怪小说的凄迷意象。他坦腹道:“我深切意识到人人津津乐道的虚幻。现世生活是虚幻的。我不相信人性可臻完善, 人的劳作不可能给人类带来可观的效果。现今,人们活动较比往日积极,但并不比6000年前更幸福,更聪慧。”谈到他自身的写作,他言道:“我整日在纸上涂鸦……梦想未来活着。”他还说:“有些时期,对我来说,任何脑力活动都是一种折磨,惟有孤独地寄情于山林,那是拜伦崇仰的偶像。于是,我只得整整几个月里枉然游荡、梦想,最终沉陷进一种工作狂热。”从某种程度上来看,艾伦·坡的精神状态与蒲松龄颇为类似。蒲氏就曾在他的《聊斋自志》里叹息:“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则萧条似钵……独是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成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足以悲矣!”

蒲松龄是个逆潮流、敢于非议世俗的高雅文士。按中国传统的民间信仰,百姓视狐为妖,故曰“鬼狐”。吴承恩的《西游记》第三十四章里,就讲述孙悟空在花果山痛打狐狸精。凌濛初在《二拍》里描绘九尾狐外貌美艳,让人一见便魂飞天外,结果遭受其害。九尾狐被认定为来人寰作祟的“祸水”。可是,蒲松龄却反其道而行之。他将“妖狐”变成给诗文灵感启示的缪斯“伊吉丽亚”,引入回归浪漫的原始田园牧歌境界。《聊斋志异》卷一《娇娜》揭开了这一玄幻的篇章:孔生为孔子后裔,工诗,遇皇甫公子成挚友。孔生患疾,皇甫公子少妹娇娜疗之。娇娜偕丽姝阿松来,为生成礼,一似入广寒宫。松娘事姑孝,声闻遐迩。娇娜与兄一族实为野狐。天降凶殃,娇娜为一利喙长爪恶鬼所攫,孔生以身赴难相救,皇甫公子一门得以团聚,生与公子兄妹若一家然。狐女阿松产子小宦,长成韶秀,出游都市,共知其非凡人。

异史氏曰:“余于孔生,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也。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得此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聊斋志异》卷九《凤仙》里,作者讲述广西刘赤水跟三位狐女大仙、水仙和凤仙的奇遇。赤水与三姐凤仙欢爱,成婚之夕,三狐女轮番吟诗,凤仙低唱:“夜夜上青天,一朝去所欢,留得纤纤影,遍与世人看。”蒲松龄将三位狐女的倩影留与世人看,在“异史氏之言”里祝曰:“吾愿恒河沙数仙人,并遣娇女婚嫁人间,则贫穷海中,少苦众生矣。”可惜,恒河从喜马拉雅山奔流而下数千年,川流不息,而主宰宇宙的“大自在天”湿婆始终保持沉默,至今也没能践诺三个多世纪前蒲松龄在《聊斋志异》里为人类留下的祈愿。

来源:文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