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蓬莱阁传说 | 蓬莱阁旁! | 神话故事!首页
  2. 道家文化

《淮南子》与墨家

在西汉司马迁《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记载墨子只有二十四个字:“墨翟,宋之大夫,善守御,为节用。或曰并孔子时,或曰在其后”。而比《史记》稍早的“集道家之大成”(胡适《淮南王书》的《淮南子》中,却有二十四条关于墨子言行事迹的记述。史实之丰富,评价之公正,在诸子之林中无出其右者。可以这样说,《淮南子》的观点是正确解“墨”之权舆。

对墨家学派思想渊源,与儒家学派的关系、人物以及主要的学术思想,《淮南子》中都有较为完整的描述。《淮南子·主术训》中说:“孔丘、墨翟,修先圣之术,通六艺之论。”《要略》中写道:“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以为其礼烦扰而不说,厚葬靡财而贫民,(久)服伤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禹之时,天下大水,禹身执蔂臿以为民先,剔河而道九歧,凿江而通九路,辟五湖而定东海。当此之时,烧不暇撌,濡不给扢,死陵者葬陵,死泽者葬泽。故节财、薄葬、闲(简)服生焉。”

这里,淮南王清楚地指出了两个学派共同的学术源流和产生分歧的原因,它成为研究儒、墨学派分野的关键之所在。

儒、墨的共同点,主要体现在二个方面。

其一,儒、墨所“修”的“先圣”,即古代贤君尧、舜、禹、汤、文、武,则是相同的。如《墨子·所染》:“舜所染于许由、伯阳,禹染于皋陶、伯益,汤染于伊尹、仲虺,武王染于太公、周公,……举天下之仁义显人,必称此四王者。”《尚贤》:“古者尧举舜于服泽之阳,授之政,天下平;禹举益于阴方之中,授之政,九州成;汤举伊尹于庖厨之中,授之政,其谋得;文王举闳夭、泰颠于罝罔之中,授之政,西土服。”《法仪》中也载:“昔之圣王禹、汤、文、武,兼爱天下之百姓,使立为天子,天下诸侯皆宾事之。”其它许多篇章如《兼爱》、《天志》、《鲁问》等也记述了“先圣”们的业绩。而在《汉书·艺文志》中揭示儒家的宗旨和效法的代表人物时说:“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由此可知,儒、墨两家在这一点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儒家“宪章文武”,而墨家则特别尊崇夏禹。《兼爱》中这样描述禹:“古者禹治天下,西为西河渔窦,以泄渠孙皇之水;北为防原派,注后之邸嘑池之窦,洒为底柱,凿为龙门,以利燕代胡貉与西河之民;东方漏之陆,防孟诸之泽,灑为九浍,以楗东土之水,以利冀州之民;南为江、汉、淮、汝,东流之,注五湖之处,以利荆楚千越与南夷之民,此言禹之事,吾今行兼矣。”还说:“禹之征有苗也,非以求以重富贵、干福禄、乐耳目也,以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即此禹兼也。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于禹求焉。”这里明白告诉我们,《墨子》中的“兼爱”说,就是从禹那里学来的。当然,墨子也并非排斥其它圣贤,他从周文王、商汤那里也求得了“兼爱”的思想。《大取》中也说:“为天下厚禹,为禹也。为天下厚爱禹,乃为禹之人爱也。厚禹之加于天下,而厚禹不加于天下。”说明禹“厚爱”天下人,也得到天下人的“厚爱”。这是“夏政”的主要内容之一。《庄子·天下》中说得好:“子墨子称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九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为形劳天下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跂为蹻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由此可以说明,《要略》中所述墨子倡导的“节财”、“薄葬”、“闲(简)服”的政治主张,就来源于大禹。这可以说与儒家同中有异吧!

其二,对“六艺”的研修,有共同点,也有差别,还有对立。《淮南子》中的“六艺”指的是《诗》、《书》、《礼》、《乐》、《易》、《春秋》,也是“孔子之术”的核心内容。

考今本《墨子》,引《诗》九次。如《尚贤》:“《诗》曰:‘告女忧卹,诲女予爵。孰能孰热,鲜用不濯’。则此语古者国君诸侯之不可以不执善,承嗣辅佐也。譬之犹执热之有濯也,将休其手焉。”这四句见于《大雅·柔桑》。而《毛诗》郑笺云:“谓治国之道,当用贤者。”与《墨子》的解释完全吻合。《尚同》亦载有:“《诗》曰:‘我马维骆,六辔沃若,载驰载驱,周爰咨度。’又曰:‘我马维骐,六辔若丝,周爰咨谋。’古者国君诸侯之闻见善与不善也,皆驰驱以告天子,是以赏当贤,罚当暴,不杀不辜,不失有罪,则此尚同之功也。”此二则见于《小雅·皇皇者华》。《毛传》:“国君以送使臣也。”其意亦与《墨子》释义相合。而在《公孟》中还有“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的记载,说明孔子删《诗》,授《诗》,其篇目也和墨子所见篇目内容相合。

《墨子》中引用最多的是《尚书》。《七患》中引有《夏书》、《殷书》、《周书》,《尚贤》引有《汤誓》、二引《吕刑》,《尚同》引《吕刑》、《太誓》,《兼爱》引《泰誓》、《禹誓》、《汤说》,《天志》中引《太誓》,《明鬼》引《周书》、《商书》、《夏书》、《禹誓》,《非乐》引《太誓》、《武纪》、《汤之官刑》,《非命》四引《仲虺之告》及《太誓》、《召公》、二引《去(太子)发》,《公孟》引有《箕子》,共二十七处。由此可知,墨子对《尚书》的内容是多么的熟悉了。

至于孔子所修鲁史《春秋》,《墨子》中虽没有言及,但是却涉及到众多的史书。《明鬼》篇中有“著在周之《春秋》,著在燕之《春秋》,著在宋之《春秋》,著在齐之《春秋》。”《隋书·李德林传》引《墨子》云:“吾见《百国春秋》。”这当然包括鲁史《春秋》在内。不仅如此,《墨子》中还引用了许多古籍,以明其说。《尚贤》中谈到求贤、选贤时说:“且以尚贤为政之本者,亦岂独子墨子之言哉!此圣王之道,先王之书《距年》之言。《传》曰:‘求圣君哲人,以裨辅而身。’” 《尚贤》有“先王之书《竖年》之言然。”《尚同》有“先王之书《术令》,先王之书《相年》。”《兼爱》有“《传》”,《非命》有“于三代《不(百)国》有之”,“禹之《总德》有之。”由此可知,墨子对三代和众多诸侯国的史料,都做过精深的研究。其涉猎之广泛,在古代哲人中也是少见的。在这一点上可以毫不含糊地说,他远远超过了孔子。

对于《易》,《墨子》中没有片言论及。但是其中也有关于龟筮占卜的记载。《亲士》中论述“太盛难守”的观点时说:“灵龟近灼,神蛇近暴。”意思是说,具中灵验的大龟,最先被烤干用来占卜。他认为神龟有灵验。《耕柱》中也有这样的记述:

“巫马子谓子墨子曰:‘鬼神孰与圣人明智?’子墨子曰:‘鬼神之明智于圣人,犹聪耳目明之与聋瞽也。昔者夏后开,使蜚廉折金于山川,而陶铸之于昆吾。是使翁难雉乙卜于白若之龟,曰:‘鼎成三足而方,不炊而自烹,不举而自臧,不迁而自行,以祭於昆吾之虚。”上乡。乙又言兆之由曰:“务饗矣。逢逢白云,一南一北,一西一东,九鼎既成,迁于三国。’夏后氏失之,殷人受之;殷人失之,周人受之。夏后、殷、周之相受也,数百岁矣。使圣人聚其良臣与其桀相而谋,岂能智数百岁之后哉!而鬼神智之。是故曰,鬼神之明智于圣人也,犹聪耳明目之与聋瞽也。

由此可知,墨子是相信“白若之龟”的灵验,能预测数百年之后事,而“圣人”、“良臣”、“桀相”的智慧是没法同它相比的。

而在《贵义》的记载中,却反映墨子不信占卜。“子墨子北之齐,遇日者。日者曰:‘帝以今日杀黑龙于北方,而先生之色墨,不可以北。’子墨子不听,遂北,至淄水,不遂而反焉。日者曰:‘我谓先生不可以北。’子墨子曰:‘南之人不得北,北之人不得南,其色有黑者有白者,何故皆不遂也?且帝以甲乙杀青龙于东方,以丙丁杀赤龙于南方,以庚辛杀白龙于西方,以壬癸杀黑龙于北方,若用子之言,则是禁天下之行者也。是围心而虚天下也,子之言不可用也。”“日者”就是占卜时日吉凶的人。“日者”对墨子的行程占卜,也有应验。但墨子对以《易》中占卜吉凶是持批评态度的,而对神龟的灵验,则笃信不移。这种行为,反映墨子学说中的一种矛盾心态。

儒、墨两家的分水岭在于对《礼》的不同态度。孔子所维护的是代表周代贵族利益的“礼”,而“贱人”出身的墨子则对此进行了猛烈的抨击。

墨子对《礼》的批判集中在三个方面,其一:“其礼烦扰而不说。”墨子非《礼》,并非抛弃全部礼义。《鲁问》中说:“国家淫僻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他要维护正常的“礼”。墨子强烈反对繁文缛礼和形式主义之“礼”。《非儒》中这样批评儒家奉行之礼:“且夫繁饰礼乐以淫人,久丧伪哀以谩亲,倍本弃事而安怠傲。”“儒者曰:‘君子必服古言然后仁’。应之曰:‘所谓古之言服者,皆尝新矣,而古人言之,服之,非则君子也。然则必服非君子之服,言非君子之言,而后仁乎?’”

其二,“厚葬久财而贫民。”这是批判儒家的“葬礼”。《节葬》中说:“王公大人有丧者,曰棺椁必重,葬埋必厚,衣衾必多,丘陇必巨,存乎匹夫贱人死者,殆竭家室。存乎诸侯死者,虚车府,然后金玉珠玑比乎身,纶组节约,车马藏乎圹,又必多为屋幕,鼎鼓几梴壶滥,戈剑羽旄齿革,寝而埋之。天子杀殉,众者数百,寡者数十。”因此,墨子强烈反对儒家葬礼,倡导“节葬”。

其三,“(久)服伤生而害事。”《节葬》中写道:“处丧之法曰:哭泣不秩声翁,缞绖,垂涕,处倚庐,寝苫枕块,又相率强不食而为饥,薄衣而为寒,使面目陷,颜色黧黑,耳目不聪明,手足不劲强。又曰上士之操丧也,必扶而能起,杖而能行,以此共三年。若法若言,行若道,使王公大人行此,则必不能蚤朝,五官六府,辟草木,实仓廪;使农夫行此,则必不能蚤出夜入,耕稼树艺;使百工行此,则必不能修舟车为器皿矣;使妇人行此,则必不能夙兴夜寐,纺绩织絍絍矣。细计厚葬,为多埋赋之财者也。计久丧,为久禁从事者也。”

可知墨子对儒家的批判,主要集中在《礼》的方面,认为儒家所倡扬的周代贵族礼仪繁杂琐碎;葬礼中提倡的厚葬,浪费了大量的财物,而使国家和百姓贫困;丧礼中规定的长期服丧,会妨碍各项事业的正常进行。墨子的批判可谓抓住了要害。因此荀子《礼论》中认为,对“礼”的不同态度,这是“儒、墨之分也。”

综上所述,可以清楚地看出,《淮南子》中对儒、墨同源而殊流的概括,是高屋建瓴而符合历史事实的。儒、墨两家都赞赏《诗》、《书》;对《春秋》的研究和运用,孔不如墨;对《易》,孔子曾潜心钻研,而墨子信龟不信“日者”。对《礼》,儒家颂扬,墨家批评;对古代圣贤,孔、墨都是赞美,孔子重在文、武,墨家重在夏禹。由此可知,墨子知识极为广博,对中国古代文化、历史和科学的研究,具有很大的成就;他对孔子的儒家文化,有批判,有继承,更有创新,正因为如此,才能开创儒、墨中分天下的局面。

《淮南子》中还对墨家学派的组织和人物活动,也有清楚的记载,宛如群象跃然纸上。

墨家是先秦唯一的有严密的组织、鲜明的宗旨的学派,它与其它各家的松散联系大不相同,因此就有很强的战斗力。《泰族训》:“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还踵,化之所致也。”《主术训》中也说:“孔丘、墨翟,修先圣之术,通六艺之论,口道其言,身行其志,慕义从风而为之服役者不过数十人。使居天子之位,则天下遍为儒、墨矣。”

这里说墨子的弟子有“百八十人”,又说“数十人”,虽具体数字不同,但弟子众多,纪律严明则是无可置疑的。《墨子·公输》中有“臣之弟子禽滑釐(不清)等三百人”,而在楚阳城死难的墨子徒属有一百八十人(《吕览·上德》)。《淮南子》记述三人。《修务训》:“昔者,谢子见于秦惠王,惠王说之,以问唐姑梁。唐姑梁曰:‘谢子,山东辩士,固权说以取少主’。惠王因藏怒而待之,后日复见,逆而复听也。”此则化自《吕览·去宥》,彼文作“东方之墨者谢子”,“秦之墨者唐姑果。”可知后期墨家弟子为争宠而失去墨家“尚贤”的宗旨。《道应训》也记有“墨有田鸠者,欲见秦惠王。”《汉志》有《田俅子》三篇,知其为齐人。

墨家学派为天下人的利益、为理想和事业,“赴火蹈刃,死不还踵”的忘我奋斗精神,是中国古代民族精神的写照,是墨家留给我们的宝贵思想财富。而墨子就是这一精神的倡导和实践者。淮南王怀着十分赞赏的笔调写道:“圣人之从事也,其存亡定倾若一,志不忘于欲利人也。昔者楚欲攻宋,墨子闻而悼之,自鲁趋而十日十夜,足重茧而不休息,裂衣裳裹足,至于郢。……于是公输般设攻宋之械,墨子设守宋之备,九攻而墨子九却之,弗能入。于是乃偃兵,辍不攻宋。”这就是墨子“欲利人”的“兼爱”、“非攻”政治思想的闪光之处。

墨子一生奋斗不息,留下了许多佳话。《淮南子·修务训》: “孔子无黔突,墨子无暖席。”墨子宣传自己的学说,到处奔波。“上说诸侯,下说列士”(《公孟》)。《墨子后语》中总结说:“盖生于鲁而仕宋,其平生足迹所及,则尝北之齐,西使卫,又屡游楚,前至郢,后客鲁阳,复欲适越而未果。”可知在黄河、长江、淮河中下游流域,到处留下了他的踪迹。

《淮南子》中对墨子时代的学派之争也有记载。《汜论训》:“夫弦歌鼓舞以为乐,盘旋揖让以修礼,厚葬久丧以送死,孔子之所立也,而墨子非之;兼爱、尚贤、右鬼、非命,墨子之所立也,而杨子非之;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杨子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之。趋舍人异,各有晓心。故是非有处,得其处则无非,失其处则无是。”这里对孔、墨、杨、孟诸子纷争学术论战的焦点,作了非常精辟的归纳,可知三家都与墨家进行了长期论战。

战国之初,儒学逐渐衰微,墨子抓住儒学中《礼》、《乐》之弊端,发动强大攻势,墨学遂代之而兴起。《吕氏春秋·尊师》中说:“孔、墨徒属弥众,弟子弥丰,充满天下。”这是儒、墨并称“显学”时期。墨子死后,比墨子稍后的杨朱,与墨学展开辩论。《列子·杨朱》就记载:“禽子问杨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这是墨、杨并立之时。战国中后期,儒学复兴,孟、荀维护《礼》、《乐》,猛批墨、杨。《孟子·滕文公》:“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子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并说:“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荀子·解蔽》中指斥“墨子蔽于天而不知文。”这样,在儒、道、法等诸家夹击之下,又加以墨学本身所具有的弱点,到了战国晚期,墨家就逐渐式微了。由此可知,淮南王为我们描绘的战国诸家争锋与消长,是很有见地的。

作为汉初黄老治国理论纲领的《淮南子》,对《墨子》也有所吸收,具体体现在治政、伦理、逻辑、教育、军事、科技等众多的领域。

《墨子》的“兼爱”、“非乐”、“节用”、“节葬”、“非攻”、“尚贤”等政治思想,在《淮南子》中都有充分的发挥。而对儒家宣扬的礼、乐,《墨子》和《淮南子》的批判态度都是一样的。

《墨子》主张“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指出“尚贤之为政本。”在《尚同》中,他认为天下混乱的原因是没有选贤来进行治理。“是故选择天下贤良圣知辩慧之人,立以为天子,选择天下赞阅圣知辩慧之人,置以为三公;靡分天下,设以为万诸侯国君;择其国之贤者,置以为左右将大夫;以远至乎乡里之长,与从事乎一同其国之义。”这是墨子设计的从“天子”至“乡里之长”的广泛的选贤制度,以确保国家从上至下的“贤者”统治。《淮南子》中强调国君治国要任用贤才, 《汜论训》中说:圣主“举贤以立功。”又说:“古者法设而不犯,刑错而不用,百工维时,庶绩咸熙,礼义修而任贤德也。故举天下之高以为三公,一国之高以为九卿,一县之高以为二十七大夫,一乡之高以为八十一元士。”天下、国、县、乡都要举贤治政。可知它完全化自《墨子》。《墨子》中“尚贤”的原则是:“不党父兄,不偏贵富,不嬖颜色。贤者举而上之,富而贵之,以为官长;不肖者抑而废之,贫而贱之,以为徒役”(《尚贤))。而《淮南子》也主张人主举贤不计贵贱、亲疏、敌友,唯才是举。《汜论训》中记载:“伊尹之负鼎,太公之鼓刀,宁戚之商歌,百里之饭牛……发于鼎俎之间,出于屠酤之肆,解于缧绁之中,兴于牛颔之下。”这些人物或置危难之中,或身处卑贱之位,人主慧眼识英豪,委以大任,就能兴国安邦,威慑诸侯。尽管二者对举贤的主动者的要求不尽相同,但举贤的主张则是如出一辙。

在“节用”方面,《墨子》与道家的观点相同。《鲁问》中说:“国家贫,则语之节用、节葬。”《节用》中大声疾呼:“去无用之费,圣王之道,天下之大利也。”对于饮食,《节用》中载:“古者圣王制为饮食之法曰:‘足以充虚继气,强股肱,耳目聪明,则止。不极五味之调,芬芳之和,不致远国珍怪异物’。”在《淮南子》中,把节俭作为国君治政的一条重要原则。《主术训》中说:“君人之道,处静以修身,俭约以率下。静则下不扰矣,俭则民不怨矣。”《节用》中对“尧”施政节用十分赞赏:“古者尧治天下,南抚交肱,北降幽都,东西至日所出入,莫不宾服。逮至其厚爱,羹胾不重,饭于土塯,啜于土形,斗以酌。俛仰周旋威仪之礼,圣王弗为。”而《修务训》中有“尧北抚幽都,南通交阯。”《主术训》中说:“尧乃身服节俭之行,茅茨不翦,采椽不斫,大路不画,越席不缘,太羹不和,粢食不毇,巡狩行教,勤劳天下。”可以说,“尧”是墨家和黄老道家心目中共同的奉行节俭的典范。

对于“节葬”,墨子与淮南王观点也是相同的。墨子提倡节葬,强烈反对厚葬。《淮南子》中亦然。“古者非不能竭国麋民,虚府殚财,含珠鳞施,纶组节束,追送死也,以为穷民绝业而无益于槁骨腐肉也,故葬足以收敛盖藏而已。”尽管时代、学派、政见不同,但是墨、道的节葬观如此相似,正体现了他们的远见卓识和不同流俗。

墨子谴责“好攻伐之君”,痛斥专务扩地侵壤,掠夺人民的战争行为。《非攻》中记载:“昔者晋有六将军,而智伯莫为强焉。计其土地之博,人徒之众,欲以抗诸侯,以为英名。攻中行氏而有之,又攻兹范氏而大败之,开三家为一家,而不止,又围赵襄子于晋阳。是以三主之君,一心戮力,韩、魏自外,赵氏自内,击智伯大败之。”淮南王对务力侵地扩张的智伯,在《道应》、《人间》、《主术》、《泰族》中的二十余处提到他。《人间》中说:“昔者智伯骄,伐范、中行氏而克之,又劫韩、魏之君而割其地,尚以为足,遂兴兵伐赵。韩、魏反之,军败晋阳之下,身死高梁之东,头为饮器,国分为三,为天下笑。”“万乘之国,好广地者亡,智伯是也。”可知,《淮南子》在这一点上是继承了墨家和道家讨伐不义、反对兼并,声讨扩张掠夺的精神,其旗帜更加鲜明。

《淮南子》中对儒家“乐”的批评,也与墨家一致,而更加具体和深刻。《鲁问》中说:“国家憙音湛湎,则语之非乐、非命。”《非乐》中载:“子墨子之所以非乐者,非以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以为不乐也,”“姑尝厚措敛乎万民,以为大钟、鸣鼓、琴瑟、竽笙之声,以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无补也。”由此可知,墨子反对的是国君向人民“厚敛”,而供自己享乐,这只会对国家和人民带来危害,而“无补”于治。这种观点,无疑是正确的。《淮南子·齐俗训》中这样说:“古者非不能陈钟鼓、盛管箫,扬干戚,奋羽旄,以为费财乱政,制乐足以合欢宣意而已,喜不羡于音。”奢侈、豪华之乐,结果是耗费资财,扰乱政事,因此是要反对的。淮南王对使用音乐的指导思想是:“乐者所以致和,非所以为淫也。”可知刘安对音乐的认识和处理,既吸收了《墨子》反对的“熹音湛湎”的观点,又避免了一概反对音乐的片面性。

而对儒家“礼”的批判,《淮南子》则比《墨子》更深入、更全面,他以进步的历史观来指斥儒生的愚顽。《汜论训》: “圣人制礼乐,而不制于礼乐。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经,而令行为上。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先王之制,不宜则废之。”他批评丧礼说:“夫三年之丧,非强而致之。”“丧者所以尽哀,非所以为伪也”(《本经》)。对婚礼,“礼三十而娶,文王十五而生武王,非法也。”对帝位继承, “立子以长,文王舍伯邑考而用武王,非制也”(《汜论训》)。可知他对《礼》的方方面面都进行批驳。

在宇宙观和认识论方面,《淮南子》对《墨子》也有继承和发展。

《墨子·经上》说:“久,弥异时也。”《经说上》:“久,合古今旦暮。”可知“久”指的是特定的时间。《经上》:“宇,弥异所也。”《经说上》:“宇,东西家南北。”“宇”指的是特定的空间。《经下》又说:“宇或徙,说在长宇久。”《经说下》:“长,宇徙而有处,宇宇南北,在旦又在暮;宇徙久。”这是说,事物运动要经历一定的时间和空间。《淮南子》对墨家的宇宙论有所发挥,并进而提出宇宙无限的思想。《齐俗训》:“朴至大者无形状,道至眇者无度量。故天之圆也不得规,地之方也不得矩。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道在其间,而莫知其所。”《缪称训》中也说:“道包裹宇宙而无表里,洞同覆载而无所碍。”《原道》:“横四维而含阴阳,纮宇宙而章三光。”淮南王的“宇”,包括东西南北上下六个方位的三维空间,“宙”包括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它是时间与空间的有机统一,时间是永恒的,空间是无限的。

《墨子》对“名、实”关系研究,是墨子对认识论的一大贡献。《经说上》:“所以谓,名也;所谓,实也。名实耦,合也。”又说:“名,物,达也。若实也必以是名也。是名也止于是实也。”这里提出“名实耦”的概念与实际相一致的问题。《小取》中并提出“以名举实。”《淮南子》中接受了先秦诸家特别是《墨子》中的名实论,并用之于治政。《说山》:“狂者东走,逐者亦东走,东走则同,所以东走则异。寒颤,惧者亦颤。此同名而异实。”《说林》:“或为冢,或为陇;或为笠,或为簦,名异实同也。”可知淮南王对“名、实”问题辩析得多么清楚。《要略》中还说:“《主术》者,君人之事也。明摄权操柄,以制群下,提名责实,考之参伍,所以使人主秉数持要,不妄喜怒也。” “循名责实”,成为国君治政的重要方法。

《墨子·贵义》中有一个论述名、实关系的有趣的范例:“子墨子曰:‘今瞽曰,钜者白也,黔者黑也。虽明目者无以易之。兼白黑,使瞽取焉,不能知也。”瞽者只认识白、黑的词语,而对于实物则茫然不知所措。《淮南子·主术训》也加以援引:“问瞽师曰:‘白素何如?’曰:‘缟然’。曰:‘黑何若?’曰:‘缟然’。援白黑而示之,则不处焉。瞽师有以言白黑,无以知白黑,故言白黑与人同,其别白黑与人异。”生动地揭示了认识与实际相脱节的现象。

“类”的概念提出,是墨子对中国古代逻辑学的一大贡献。而墨子之后的二百年间,对这个问题进行认真研究并有所创新的,淮南王一人而已。在《墨子》中,提出了“类”、“知类”、“类名”、“察类”、“同类”、“类取”、“类予”等许多“类”概念的理论,丰富了辩证逻辑的内容。《淮南子·诠言训》中说:“洞同天地,浑沌为朴,未造而成物,谓之太一。同出于一,所为各异,有鸟、有鱼、有兽,谓之分物,方以类别,物以群分。”这是谈“类分”。《齐俗》:“胡人便于马,越人便于舟,异形殊类。”这里是“别类”。《说山》:“见窾木浮而知为舟,见飞蓬转而知为车,见鸟迹而知著书,以类而取之。”这是“类取”,《说林》:“尝被甲而免射者,被而入水;尝抱壶而度水者,抱而蒙火,可谓不知类矣。”这为“知类”。《说山》:“貍头愈鼠,鸡头已瘘,虻散积血,斫木愈龋,此类之推者也。”《说林》: “人食石而死,蚕食之而不饥;鱼食巴菽而死,鼠食之而肥,类不可必推。”这讲“类推”、“类不可推。”对“类辩”的描述则有:“或类之而非,或不类而是;或若然而不然,或不若然而然”(《人间》)。“物类相似若然,众而难识”(《人间》)。它与《墨子·小取》中的“夫物或乃是而然,或是而不然;或不是而然;或一周而一不周;或一是而一非”的推理论,都成为“察类”的主要内容。

墨子特别重视教育,他的教育思想对淮南王也有很大的影响。《墨子·所染》中说:“子墨子见染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五入必,而已则为五色矣:故所染不可不慎也。非独染丝然也,国亦有染。非独国有染也,士亦有染。”可以知道,墨子认为人的本性尤如洁白的素丝,所受到的教育、所处的环境不同,就可以完全改变人的本性。因此后天的教育就非常重要。《说林训》中说:“墨子见练丝而泣之,为其可以黄,可以黑。”《齐俗训》中有:“人之性无邪,久湛于俗则易。”在《修务训》中举“马”驯化为例:“故其形为马,马不可以化,其可驾御,教之所为也。马,聋虫也,而可以通气志,犹待教而成,又况人乎?”可知淮南王对墨家的人性观和教育思想,观点是一致的。在厉志学习方面,《修务训》中指出:“夫学亦人之砥、锡也,而谓学无益者,所以论之过。”认为学习是磨制利剑的“砥”石和给铜镜抛光的“玄锡”,人的素朴的本性经过“砥锡”的加工,便锋利无比和光彩照人了。而墨子《鲁问》中也说:“翟以为不若诵先王之道,而求其治;通圣人之言,而察其辞。”认为人人要接受教育,加强品行的修养。无疑,墨子的教育思想的影响是深远的。

在先秦杨朱、孟子、荀子、韩非等思想家对墨家不断挞伐的情况下,道家代表人物庄子和黄老学派思想为主体的《吕氏春秋》,对墨子的评价则比较客观公允,这种观点自然也影响到“牢笼天地,博极古今”(刘知几《史通》)的《淮南子》。《淮南子》中接受了《庄》、《吕》对墨子的正确评价,在西汉天下大一统、道家思想作为治政的指导思想的大势下,对墨家的历史地位和思想倾向的记载,就更为人珍视了。

在淮南王眼里,儒、墨具有同等的地位,故常以“孔墨”并称。《道应训》中说:“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者。”孔、墨终身不过是教授弟子的一介寒士,无权无势,但是他们却成了天下人心目中的真正的“君”、“长”,成为人人仰慕的对象。可见孔、墨的道德和学说的影响是多么巨大。

孔、墨是当时两位智慧高超的博学大师。《主术训》:“孔、墨博通。”“吴起、张仪,智不若孔、墨。”墨子是一位“农与工肆”出身的发明家。《齐俗训》中说:“鲁般、墨子,以木为鸢而飞之,三日不集。”这恐怕是世界上最早的飞行器。墨子特别谦虚好学。《道应训》:“墨子为守攻,公输般服,而不肯以兵知。善持胜者,以强为弱。”这样一位大军事家,却从来不肯显示自己的军事才能。

毋庸置疑,《淮南子》中对墨家也有批评。其观点也是实事求是的。

《俶)真训》:“百家异说,各有所出。若夫墨、杨、申、商之于治道,犹盖之一橑而轮之一辐,有之可以备数,无之未有害于用也。已以为独擅之,不通于天地之情也。”淮南王认为,诸子各家的学说,各自都有自己产生的背景和环境,带有鲜明的时代特色。为什么四家学说逐渐衰亡,有的仅是昙花一现呢?就是因为他们的学说对于治理国家来说,如同盖房顶缺少一根椽子,车轮少一根辐条,如果存在,也可以充个数;如果没有它们,对于治世也并没有任何妨碍。这就明白指出,这些学说治世功能不大,所以就自然走向了没落。在秦末和西汉初期,以黄老“无为而治”为主体,儒、阴阳、纵横、兵等各家学说都比较活跃的情况下,四家却未见踪影,可见他们对于国家统一的功用是不大的。

对于儒、墨产生的时代及弊端,《俶真训》中这样说:“周室衰而王道废,儒、墨乃始列道而议,分徒而讼。”这里说两家均产生于王道衰微之时,墨家从儒家分离,双方门徒开始了辩论。“于是博学以疑圣,华诬以胁众,饰绂冕之服,聚众不足以极其变,积财不足以赡其费。”这里所提出的“华诬”、“弦歌”、“繁礼”、“绂冕”、“聚众”、“积财”云云,淮南王所批的是儒家,与墨家宗旨不类。《庄子·天地》记述灌园人批评子贡说:“子非夫博学以疑圣,於于以盖众,独弦哀歌以买名声于天下者乎?”所以,这里的批墨不能成立。

《俶真训》中还说:“孔、墨之弟子,皆以仁义之术教导于世,然而不免于儡。身犹不能行,又况所教乎?”这里的批判很中肯。孔子倡“仁”,墨子倡“义”,而自身却免不了疲困。这样的学说连自己都不能施行,又何况教授的弟子呢?儒分为八,墨裂为三,攻辩不休,正是这种情况。《墨子·非儒》中说:“孔子诸弟子,子贡、季路辅孔-以乱卫,阳虎乱鲁,佛肸以中牟叛,漆雕开形残。”《庄子·天地》云:“汝(指子贡)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天下》对墨家也有批判:“为之大过,已之大循。”“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为圣人之道,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对“巨子”的争夺,“至今未决。”这就清楚地说明了两家的局限性。

对儒、墨两家的丧礼,尽管双方争辩激烈,而《淮南子》却与二者不同,它是这样认为的:“夫三年之丧,是强人所不及也,而以伪辅情也。三月之服,是绝哀而迫切之性也。夫儒、墨不原人情之终始,而务以行相反之制,五缞之服,悲哀抱于情,葬薶称于养。”淮南王认为,《仪礼》和孔子倡导的“三年之丧”,是强迫人干做不到的事,只是用虚伪的礼节来粉饰他们的情感。而夏后氏和墨家倡导的三月之丧,则是断绝人的哀思而迫使切断人的情感。两家都不去探讨人的情感的来龙去脉,而务求推行与人的情感相违离的制度,这就行不通了。刘安的态度是这样的:“不强人之所不能为,不绝人之所已”,“明乎生死之分,通乎侈俭之适”(《汜论训》)。“昔舜葬苍梧,市不变其肆;禹葬会稽之山,农不易其亩。”对于“死”,也要顺其自然,不厚葬,不久丧,要以“适”为原则。他认为,“生,寄也;死,归也。”“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精神》)。在生死观方面,儒家的贵族奢华,墨家的平民节俭,都不如道家的豁达超脱。

儒、墨作为一种政治和学术思想,有其历史的局限,但“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汉志》),对于墨家,虽“俭而难遵,其学不可遍循,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史记·太史公自序》)。作为“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的汉初黄老道家,对墨家也有采撷。《汜论训》中说:“高皇帝举天下之大义,身自奋袂执锐,天下雄隽豪英,暴露于野泽,前蒙矢石,后堕溪谷,当此之时,丰衣博带而道儒墨者,以为不肖。逮至暴乱已胜,海内大定,继文之业,立武之功,总邹鲁之儒墨,通先圣之遗教,当此之时,有立武者见疑。”就是说,儒墨对夺取政权帮助不大,但对巩固政权不无裨益,著名的节俭皇帝汉文帝曾遗言:“当今之时,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这就是汲取墨家的思想成果。可知,墨家在汉初的政治生活中,仍起到一定的作用。

淮南王的记述,为我们展现了墨子的人格、学识、学派和学说的概貌,而墨家与孔、杨、孟等诸家的思想交锋,也历历在目。墨家虽在战国后期就退出了历史舞台,但他的思想精华,却被《庄》、《吕》、《淮南子》和汉代黄老道家所接受,并成为西汉治政思想的一部分。他的节用、节葬、简服、尚贤、重教等政治观及对逻辑学的重大贡献,也早已汇进中国传统文化的长河之中。而淮南王刘安的远见卓识和囊括百家的博大襟怀,也在中国学术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作者:陈广忠,安徽淮南师专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