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观感略记

2022年6月10日于深圳

久有江湖志，首登武当山！

对武当山的向往，始于40多年前，读金庸先生武侠小说。在想象中，武当山是一个仙气缭绕丶高人隐修，时不时来一场江湖盛会丶巅峰对决的所在。身怀绝技丶行侠仗义，仗剑走天涯丶千里快哉风！何等潇洒丶何等豪迈！这也许是每一个少年都曾有过的游侠梦吧？

遗憾的是，营营役役之下，游侠梦早已破碎成泥。武当山，也在知天命之年，方才得以亲近。曾经的少年，早已两鬓霜华丶步履蹒跚。但武当山，仍然是心中神圣之地丶向往之处。固然，如今向往的不再是拳经剑术丶纵横四海，而是以武当山为代表的中国道家文化。希望武当之行，得一二启示，以修养心性丶颐乐天年。

壬寅端午前夕，终于来到了武当山脚下。在此之前，对武当山的认识，止于武侠圣地，对武当山的历史与文化一无所知。登山前夕，晚来无事，翻阅客房内摆放的资料，加上查某度词条，才了解武当山位于湖北省西北部十堰市下属的丹江口市。东接襄阳丶西靠十堰丶南望神农架，北临南水北调中线源头丹江口水库。

武当山作为道家圣地，有极其悠长历史。据说春秋至汉初，即已有隐士在武当山结茅为庐，隐居修炼。相传曾在函谷关恭迎老子，留得老子五千言的尹喜，就曾在此隐修。

2000余年来，武当山尤得各朝皇家眷顾，敕建丶封号未曾稍歇。有意思的是，蒙元是游牧民族政权，但其当政者亦对中原本土的道教丶对武当山相当推崇。而推翻元朝统治的朱明一朝，更将武当山的地位推至极致。尤其是明成祖朱棣，不仅把武当山宫殿作为皇室家庙，指派女婿丶重臣督建，30万军民耗时几十年，按照皇家规制大肆营造。还把武当山封为“玄岳”，加尊五岳之首。有了皇室的着力加持，武当山由此大盛。至清代则因皇室信奉佛教，冷落了武当山，自此衰败。及至当下，国运昌隆，武当山成为了世界遗产，大多数宫殿古建，亦被列入了全国重点保护文物。武当山也成为了举世闻名的风景名胜，游人香客络绎不绝。武当山在盛世之下，又重获生机丶欣欣向荣了。

不禁感慨，道教的源头是道家思想，道教又备受历朝皇帝的推崇。但又有哪个皇帝，是真正信奉和践行道家思想的呢？炼丹服药以求长生，却死于非命的倒不少。看来宗教是宗教丶治世是治世，一个神仙一个人间，不是一回事。但是，宗教的兴衰却与世俗政权的意识形态取向息息相关。

相当有意思的是，道家向在山林蓬蒿之间，“隐”是常态。可是后来越隐越显，都成皇室家庙了。这是道走偏了还是皇上走偏了？

紫霄宫

游览武当山，花了两天时间，到过太子坡景区丶南岩宫景区丶紫霄宫和金顶，都是旅游经典线路。一进入景区，即被安排统一乘坐旅游大巴按线路行走，加之腿脚不力，根本没可能走别人没走过的路丶见别人没见过的风景，只能随波逐流丶按部就班而行。以下摘其印象深刻之观感，简略记之，以备回味。

宫阙

武当山上各种道观建筑，经历朝营建，规模庞大。目前记载有古建筑53处，建筑面积近3万平米。太子坡丶南岩丶紫霄宫和金顶太和宫，是古建筑群相对集中的几个地方。这些古建均依山势而建，有的矗立山顶，有的壁挂悬崖，屋随山势丶时隐时现，遵循的正是道家“天人合一”理念。

宫墙

走近这些古建，在在均可见岁月流逝丶风霜雨雪留下的斑驳痕迹。路上的石板丶石制的门槛，多有光滑的凹陷，垒墙的石条丶门廊的石柱丶碑亭里的石碑，均已多处风化剥落，满目疮痍。但红色的外墙丶屋顶的琉璃瓦仍鲜艳夺目，各个道观有的宏大丶有的精巧，其皇家气场丶宗教神韵，依然熠熠生辉。尤其是灰砖红墙绿瓦，与蓝天白云青山，相映成趣，构成一幅幅极具浓烈色彩丶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绝美画面。

太子坡景区

另庙堂之上丶沿途各处，几乎每一块岩石上都有石刻，有太多的历代帝王丶名臣丶文人雅士在这里留下墨宝，令人目不暇接丶未及细赏。武当山，不愧是宗教仙山丶皇家道场，也是中国诗书大成丶文化瑰宝。

名人石刻

金顶

金顶位于武当山的最高峰天柱峰顶，海拔1612米。即使有缆车乘坐，避过了大段崎岖山路，但下缆车后仍需攀爬一段方能到达。且这一段山路特别陡峭，台阶往往呈70度以上，台阶高差还比正常高出不少。作为一个肥胖腿短之人，攀爬这样的山路非常艰难。但心里老想着简介里那个“万山来朝”的说法，就支撑着我气喘吁吁的坚持下去。

在比别人用时多了将近一倍丶近一个小时后，我终于成功登顶！好不容易把气息调匀，才开始留意山顶景物。最抢眼的当然是明成祖朱棣敕建的金殿。金殿约5米见方，由黄金和精铜打造，殿身整体焕发金碧辉煌的华贵光泽，飞檐斗拱丶柱壁牌匾均严丝合缝，果然工艺精巧绝伦。殿内供奉有玄武塑像，各种供品琳琅满目。最值得注意的是一盏长明灯，据说从金殿落成点燃之日直至今天，600余年从未熄灭。导游介绍说金殿设计精巧，阻隔空气灌入殿内，所以灯永不灭。是时山顶凉风拂面，鬓飞发扬，殿内明灯火苗，果然纹丝不动。

金殿

站在金顶山上，环顾四方，见群山波涌，山峰多匍匐前倾，朝向金顶。金顶则俨然一览众小丶领袖群峰。果然是“万山来朝”的格局，气象不凡。

万山来朝

中国的哲学思想五花八门，宗教信仰也五花八门。但似乎只有道家，是特别注重人与自然的关系。《道德经》很大篇幅讲述如何认识自然丶如何处理天人关系。《庄子》则有很多寓言教导人们应如何自处，才能顺其自然，而非逆天而行。《易经》则似可视作人在时间与空间之中的行为指南。其中道家对人类在自然界的各种居所，包括生前身后两个阶段，以及宗教场所，亦都有特别的讲究。

想来武当山以风光景致论，其雄伟不如泰山丶其奇绝不如华山丶其清丽不如黄山，是什么让武当得天独厚？但开山宗师选择了武当，一定是因为武当必有奇致绝胜之处，才成为道教“天下第一仙山”。也许这里在天造地设之下，是最理想的天人对话丶悟道证道的能量场？可叹本就凡胎肉眼，再加不学无术，实在不敢妄自揣测。

金顶极目

夜宿

在武当山游览两天，特意安排在武当山上住一晚上，感受一下“天下第一仙山”日夜各异的气场。晚饭过后，凉风潜起丶暑热渐退。山林之间，百鸟归巢丶呼儿将女，好不热闹。天色渐暗，一些星星跳将出来，这里那里闪烁。天黑透以后，百鸟归于沉寂，偶有一声鸟鸣，与此起彼伏的虫鸣和应。这个时候，轮到天上热闹起来。适逢初一，月影无踪。而苍穹之下，满天星斗，争光辉映，蔚为大观！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星辰夺人眼目。

图片选自网络

常常遥想在那些远古时代，没有现今那么繁杂，没有那么多诱惑。先哲们在万籁俱寂的夜里，面对浩瀚星海，是不是更容易摒弃外界干扰，静心入定，专注于与天地宇宙的对话交流，进而获得启示丶开悟大道呢？道家之“道”，是不是也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悟出来的呢？

有一点想不明白的是，现代科技的观察丶实验和测量数据，似乎在不断地证实先哲关于宇宙丶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论述。可是先哲们不可能拥有今天的科技手段，他们是怎么认识这个世界的呢？他们的先知从何而来？

不记得哪位先贤说过，一个国家总是需要有人仰望星空。我想是的，任何时候，我们都需要优秀的思想家哲学家，为我们提供正确的世界观丶价值观和方法论，指引我们更好地与这个世界相处。

可惜的是，我毕竟是个凡夫俗子，即使在武当山这个漆黑的夜里，面对灿烂的星空，也没激发出任何的哲学感悟。倒是灵感乍现，成诗一首，抄录附后，聊作纪念。

香客

时值疫情，游客并不太多。在景区中转枢纽太子坡车站，也未见著名景点经常出现的人头攒动蜂涌挤车的场景。在紫霄宫丶太和宫丶金顶和南岩宫等主要殿堂，也只有疏疏落落的游客。但看庞大的停车场丶景点附近成行成市的餐馆商店，可以想见疫情之前游客摩肩接踵丶人声鼎沸的盛况。

不多的游客里似大部分是香客，都负有使命来到这里，虔诚地点香拜仙。似我这般漫无目的信马由缰之人，应该绝无仅有。看起来在道观向仙人进香的人们，似乎也与在其他宗教寺庙里进香的人们一样，求平安求顺利，求财求名求姻缘，并无二致。

南岩宫

似乎许多中国人是多神信仰，遇神拜神，遇佛拜佛，财神门神土地神丶观音如来真武帝，见谁都烧香丶进庙就磕头。当然有的虔诚一些，有的就走过场。但是遇见神佛都有所求，为自己为家族而求，概莫能外。宗教场所也为信众的祈求大开方便之门，具足各种场地设施仪轨，让信众烧香循规丶拜神有术。

但是我就疑惑，为数众多的信众，都向神仙提出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诉求，而且这些诉求又基本上是专门利己的丶功利性极强的，这种祈拜活动与号称神圣的宗教有啥关系？这就是宗教活动？至于祈拜活动与道家哲学思想之间，恐怕更是云泥之距了吧。

在玄帝殿内挂有一副对联：“善恶果有应报许早也许迟，福祸无门因缘自身作自命”，神仙都告诉你了：凡事靠自己，求我也没用。

道士

流连于武当山各个宫殿之间，奇怪的是很少见到道士。能见到两类身着道袍者：一是与我共同进山丶高声嚷嚷着去哪烧香的大妈；二是在个别侧殿之内，见有头上结髻丶身着道袍者，端坐桌前，桌上摆有易书丶罗盘。有人求问，即摒退其他闲杂人等，轻言密语。这种应该不是看相丶就是算命的吧？我也不知道这些个摆摊的人，是不是真的道士。即使真是道士，这种看相算命丶占卦测字的营生，又与神圣的宗教何干？

在盘山公路行进时，也曾偶见新修的成片房舍，却不对游客开放。我想这些新修房舍，也许才是道士们生活起居和修道问仙之处。而传统的古建殿堂，则作为景点开放给游客参观，不再作为道士们做功课的场所了。道士们都隐居了，因此想象中鹤发童颜丶仙风道骨的高人，终于是缘悭一面。

据说山上还有部分场所，是提供给俗世前来研习道法，或求医问药之人使用的。也许在这些场所，能更有机会接触和了解道法？我倒是希望在各个向游客开放的道观，都能更多地展示道家思想的成果或提示，甚至安排有修为的道士讲解相关内容，让更多的人有机会接触和了解道家思想，或者道教文化，而非止于求神问仙。

南岩龙头香

武当山作为道家思想的滥觞之地丶道教“天下第一仙山”，一定也肩负弘扬道家思想丶传播道教文化的使命。话说武当山可不可以成为道家思想的最高学术殿堂，为后世提供最准确最权威的解读与诠释，甚至有所创新有所发展呢？我实在是孤陋寡闻丶不得而知了。

总结一下，武当一游，看到了什么呢？

看武侠传奇？不知所踪！

看山川美景？不过如此！

看古代建筑？绝对顶流！

看道家文化？得用心寻访！

那随处可见的？嗯，玄武大帝！

碑亭

附录：

夜宿太子坡

2022年5月30日于武当山

太子坡上满天星汉

山看一半

我看一半

山和我各自喜欢

太子坡下点一根烟

我抽一半

风抽一半

我和风两相顾盼

林间草庐长宵无眠

蛙鸣一半

虫鸣一半

蛙和虫彻夜对谈

走过的路回头看看

阴有一半

晴有一半

阴和晴一路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