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命七十年

“好好好，先生真乃是好人啊，我来给你换命。你快点想一下，附近有没有坏人，最好跟你的姓名、年龄、身材相貌都差不多。”那个人说。

“换命？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中年人大为吃惊。

01路边的病人

建武（东晋晋元帝司马睿年号）二年，即公元318年，新城人张闿从外面忙完后，赶着马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距离新城北门还有四五里路，张闿发现，路边有一个人，靠着大树，闭着眼睛。看他穿着，不是乞丐，有些像府衙里的小吏。

那个年代，很多人舍不得花钱住宿，都会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睡觉。所以，张闿看到那小吏后，也没当回事。

经过小吏身边时，张闿忽然听到呻吟声。他仔细听了听，发现声音正是那靠着树的小吏发出的。

“莫非此人有什么情况？”张闿想着，就走了过去，试探地问道：“这位兄弟，我听你好像很痛苦，需要帮忙吗？”

那人慢慢睁开了眼，略带痛苦地说：“我走路不小心，脚被石头扎伤了，唉，疼死我了啊！”

“城中有郎中，擅长治外伤，你跟我走，我让郎中给你治病。”张闿心地很善良。

“不用治，我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只要能回家就行了。”小吏说。

“你家在哪里？我这里有马车，可以送你回去，不问你收钱。”张闿毫不吝啬。

“我家在南楚呢，距离这里很远啊，就算你有马车，只怕也得两三天，一路上还得吃喝，你真的愿意送我回家吗？光嘴上说有什么用？哼。”小吏似乎不相信，说话略带讽刺。

张闿听了后，哈哈大笑，说：“放心吧，我不仅免费送你回家，这一路上的吃喝费用，我也全给你包了，如何？”

那小吏听了后大喜，连忙挣扎着起来，要给张闿施礼。张闿扯住了他，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必拘泥于小节。更何况，你脚上还有伤呢！好了，你在这里稍等，我去城中买些东西，再来送你回家。”

张闿驾着马车，进了城里后，很快又回来了。等小吏被张闿扶着到马车里时，他才发现，车里放了不少食物，水，还有包扎伤口的药、布等。

于是，张闿继续驾驶着马车，拉着小吏，往南楚方向去了。

02李三娃的故事

路上，小吏有些不解，问张闿：“恩公，你为何愿意帮我呢？我在那棵树下，哼唧了快三个时辰，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我……我真是太难受了。都说小地方好人多，可我看啊，民风不善，人心不古啊！”

“这怎么能怪大家呢？你不知道，现在有很多坏人，会假装生病、跌倒，来讹人钱财，甚至劫人钱财。一开始，大家都是热心肠，愿意帮人。出了不少这样的事后，慢慢地大家就冷漠了，不肯帮人了。”张闿熟练地驾驶着马车，对小吏说。

小吏似乎不懂，问道：“假装生病、跌倒，来讹人钱财、劫人钱财？这……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听不懂。多年不来人间，人间变得这么乱啊！”

张闿噗嗤就笑了，说：“咋了兄弟，你不是人啊，还‘多年不来人间’，你可真有趣。这么说你可能难懂，我跟你说几个人，听了他们的故事，你就知道了。”

“好好好，我喜欢听故事。”

“城里有一位李三娃，家里没多少钱，但就是心肠好，平日里也会帮周围人。有一天，他出城外砍柴，砍了柴之后，回到城里，卖给别人，换了一些钱来。回家的时候，他看到有个老爷子，被别人碰倒了，摔在地上。李三娃一看，赶紧上前扶着老爷子起来。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老爷子讹诈李三娃了？”

“没错，那老爷子被扶起来后，非说是李三娃撞倒了他，拉着李三娃要去报官。李三娃大惊，忙解释了，但那老爷子根本不信。李三娃又叫别人给他作证，但是谁都怕惹上麻烦，所以明明很多人看到了，但就是不肯说，一个个都说没看到，撇清关系。”

“后来呢？老爷子报官了吗？李三娃怎么样了？”

“报官了，结果就是李三娃倒霉呗，没人为他作证，老爷子又一口咬定了是他。县令大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判李三娃全责。李三娃不仅要给老爷子很多钱，老爷子生病他也要出钱治疗。李三娃做了一件好事，却赔光了家里的钱，唉，令人寒心啊！”

“就算老百姓怕麻烦，那县令大人怎么不主持公道呢？这种事又不是特别难，走访一些人，问清楚情况，也不难办啊！”

“县令大人……唉，一言难尽啊！也许是怕麻烦吧，也许是被那老爷子瞒过了吧，反正他就说一句，如果不是李三娃撞倒了老爷子，他为何要去扶老爷子呢？如此强盗的逻辑，真是令人作呕啊！”

“这……这实在令好心人难受啊，如此下去，谁还敢做好事？”小吏也有些愤怒了。

“是啊，李三娃的事情出来后，本地人再也不敢去扶老人了，看到有人摔倒，直接绕开了走，免得惹来一身麻烦。别说陌生人，就是亲戚也不敢去扶老人了，只有亲生儿女才敢。有些亲生儿女不愿意多花钱给老人看病，也会故意讹那些好心人，唉！”

张闿说完后，一连叹了几口气。

“这李三娃真惨，那老爷子真不应该啊，这家伙可真坏，为老不尊，该杀！”小吏气愤愤地说。“哎，你说这老爷子，到底知不知道李三娃被冤枉了？”

“不好说，有人问过，但老爷子不肯说。我估摸着，他肯定知道李三娃被冤枉了，因为李三娃是个好人，大家都知道，老爷子肯定也知道啊。这老爷子，我看就是没钱看病，又觉得李三娃好欺负。”

03顾驴儿的故事

天色已晚，两人就在车上睡了。天亮后，两人吃了一些东西，喝了水，继续赶路。

起初，两人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小吏又问：“恩公，昨天你说，还有人趁着别人做好事的时候，却劫人钱财，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另一件事了，是我听来的。隔壁的禹城，有一个小商贩，叫顾驴儿，从小做生意，从货郎开始做。每天，他就推着小车，车上挂满了小玩意儿，走街串巷吆喝，捣鼓他的生意。有一天，这顾驴儿推着车子，看到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很是担心，就跟在后面。”

“然后呢？醉汉是坏人？”

“是啊，那醉汉越走越慢，然后忽然倒在了顾驴儿的车子上，压坏了好多东西。顾驴儿急了，也顾不上他的货了，连忙问醉汉家在哪里，要把他送回家。醉汉迷迷糊糊说了后，顾驴儿就推着他回家。”

“啊，难道醉汉和那老爷子一样？”

“不是不是。顾驴儿听了醉汉的话，推着醉汉往前走，走到一处地方，出来一个人，那人看到了醉汉，就说是他哥哥。顾驴儿很高兴啊，赶紧招呼那人过来。然而，那人过来后，醉汉也醒了！”

“我知道了，这两人是合伙吧？他们要劫顾驴儿的钱！”

张闿说：“是啊，两人经常观察顾驴儿，所以设计了这么一出。先是由哥哥假装醉汉，倒在顾驴儿车子上，然后让顾驴儿送自己回家。当然，他说的地方不是他家，是一个没人的地方。然后，弟弟出来，假意认出哥哥，等弟弟过来时，兄弟俩原形毕露，拿出刀劫持顾驴儿，把顾驴儿的钱，车子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拿走了。顾驴儿身高马大，试图反抗，但兄弟俩给了他几刀，顾驴儿差点丢了命。”

“这兄弟俩很聪明啊，知道顾驴儿强壮，所以两人联手对付他。”小吏说。

“是啊，顾驴儿后来虽然伤好了，但身体已经不再利索了，只能撑着拐杖，步履蹒跚，再也没法推车卖货了，唉，可怜可怜啊！”

“这是杀人劫财，这是大案，禹城县令就没查出凶手吗？”小吏又问。

“听说查了，但没查出来谁是凶手。也有人说，县令听说报案后，还骂顾驴儿多管闲事。真是悲哀啊！反正从那以后，禹城的人也不再做好事了，免得也被人劫财害命。”

04内心的想法

休息了一晚上后，两人继续赶路。

“那既然有这样的事，恩公，你为何肯帮我呢？”半路上，小吏忽然问。

“兄弟，不瞒你说，这世界上总有人很单纯，很纯粹，或者说很傻吧，即便知道黑暗，依然坚持善良。毫不客气地说，咱就是这样的人，哈哈。”

小吏忽然笑了，说：“恩公，这么说你肯定有钱，不怕人家讹诈，对吧？”

“哈哈，你说对了。就这么说吧，我以前家里有十几匹马，四辆马车，仆人都有十几个，婢女也不少。现在，嘿嘿，就这一辆车子了。我本来能娶个漂亮媳妇，再生几个儿女，现在，这些都没喽。”

“恩公，你又何必如此呢？”

“我不相信世上都是坏人，我前后帮过七个人，连你八个。前面那七人，有五个人都很好，不仅没有讹诈我，还给了我一些钱呢，但是我没要，只有两个人比较狠，狠狠地讹诈了我许多钱。我做这些，是因为良心使然，不是非要得到别人夸奖，如果不去救他们，我可能一辈子都良心不安。”

“恩公，你真是好人啊！”

“好人倒也算，哈哈。另外，我只是觉得，这种事其实不完全怪大家。你想想，这世上总是会有好人、坏人，对吧？父母官要做的事是什么？不就是帮助百姓过上好日子，教化大家忠孝善良吗？有坏人不可怕，要正确惩罚、引导，惩恶扬善，对吧？时间久了，坏人也会被教化的。现在，出了坏人，父母官不能帮好人，反而颠倒黑白，纵容这些坏人，他们的责任也很大啊！”

“此言大善啊，恩公，你这番话很有道理，那些不作为的父母官，听到这话后，估计要惭愧了。”

“别捧我啊，我只是说出自己看法。还有一点，我也得说。就是我感觉啊，需要帮助的人，大多数还是好人，倒下的人一定会讹人吗？当然不是了。就比如我救过的七个人，只有两个人是要讹钱的，那五个人都很好。倘若我害怕被讹诈而不救他们，他们可就没命了。你说，对于这五个人而言，他们明明是好人，却因为一小部分坏人的名声，得不到救助，这公平吗？”

“不公平，太不公平。他们也是好人，也应该得到救助。”小吏说。

“可现在不是这样啊，一两个人作恶，大家就认为所有人都是这样。一个老人倒地讹人，大家就觉得，所有倒地的老人都会讹人；一个富人作恶，大家就认为所有富人都是坏人；一个地方出现了坏人，大家就觉得那地方的人都是坏人；一个父母官贪污，大家就觉得所有官员会贪污……这样对吗？我看不对。这是极端，这是以偏概全，这是盲目否定一个群体，这对于大多数人都是不公平的。”

“精彩，绝妙！恩公，你这些话，我觉得应该让所有人都听到。”

“嗐，就是一些我个人内心想法，我觉得只有这样，大家才会都变好，才能认真对待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倘若人人都极端，只怕大家都会越来越冷漠了。当然，一切还得看父母官的引导。”

05小吏的试探

到了小吏说好的地方后，小吏却没有下车，他忽然狡黠一笑，对张闿说：“恩公，我看你不在乎钱财得失，所以敢于救人。可是，如果说你救了人，要搭上性命，你还愿意吗？”

“那我肯定不愿意啊！好死不如赖活着，蝼蚁尚且贪生，我也想多活几年呢！”

小吏听了后，脸色顿时变了。张闿看出来了，问他是不是脚伤犯了。

“恩公，不瞒你说，我不是寻常小吏，我也没有受伤。之前我假装受伤，都是试探你的！”

张闿听了，顿时大怒：“你没受伤跟我装什么可怜啊？我这拉你一趟来回，耽误时间不说，可花了不少钱呢！你恶作剧也不应该如此啊！这些钱，说不定够我救别人了！你到底什么人，为何戏弄我？”

“我说了你别怕，我不是人间的人，我是泰山府君麾下的勾命鬼使。不怕跟你说，你的寿命已经到了，我是奉命来取你魂魄的。”

“啊……你是……你不是人……你是鬼……不不，鬼仙大人，我不想死啊，你……你一定要帮我啊！难道……难道好人真的不长命吗？这太不公平了啊！”张闿怕了，颤抖地说着。

“我来了之后，就在本地打探你的消息。不少人说，你是个好人，我还不相信，所以装病试探你，没想到你果然是好人！我也想救你，只是……这寿命不是我能定下来的啊！”勾命鬼使说。

“鬼仙大人，请务必救我，我还没成家娶妻呢，我还没有儿女呢，我不想死啊！您想想办法，救救我，我一定报答你！”张闿赶紧磕头。

“不，恩公，是我应该报答你，你等一下，我来想想。”小吏扶起来张闿，想了一会儿。

“好好好，先生真乃是好人啊，我来给你换命。你快点想一下，附近有没有坏人，最好跟你的姓名、年龄、身材相貌都差不多。”那个人说。

“换命？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张闿大为吃惊。

“就是用和你情况差不多的坏人，把他的命勾走，把他的寿命给你，用这个和你相似的人，糊弄过去就行了。反正，他们也不会细看。”勾命鬼使说。

“有，有有，我们新城也有一个张闿，比我小一岁，模样和我也差不多，但为人恶毒，贪财好色，曾经打死过两个家仆，一个美貌婢女。他仗着姐丈是府里的官员，在本地为非作歹多年。”

“你说的我相信，但是我还得去看看情况，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免得误杀好人。”勾命鬼使说。

说完后，勾命鬼使便不见了。

06与恶人换命

片刻之后，勾命鬼使已经回来了，还在车中。

“你说得没错，那张闿确实该死，这些年他害死十几个人了，光是被他玩弄、折磨死的女子，就有六七个。但因为有钱，上面还有人罩着，所以他没事。这也能说明，你确实是好人，即便临死求生，也没有乱诬陷人。”

“是啊，我就算真的死，也不会陷害别人啊，不然我也是恶人了。”

“走，咱们去取他的命来，然后给你续上。”勾命鬼使说着，冲张闿使了个颜色，又看了看马。

张闿明白，于是驾着车回去了。

回到新城，到了那个恶张闿家门口，勾命鬼使让张闿停下。他自己下了车，对着张闿和马车施展仙术，张闿和马车直接隐了身，旁边的人甚至能从他和马车穿过。

勾命鬼使敲了敲恶张闿家的门，大喊一声：“叫你们家主人出来，就说姐丈来了！”

很快，里面传来动静，恶张闿出来后，看了看外面，发现没有人，咒骂一声：“是哪个缺德的家伙，居然戏弄本老爷？该死的奴才，你也不听清楚，给我打！”

恶张闿刚说完，准备回屋。

就在此时，张闿看到，勾命鬼使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带绳子的飞镖，一下射中了恶张闿的脑门。恶张闿却好像没事，回屋去了。

勾命鬼使一扯飞镖，就把恶张闿的魂给勾来了。

“好了，半个时辰后，他就死了，他剩下七十年的寿命，我已经转到你的名字下面了，你可以活到一百岁了。恩公，你有贵人之相，又是好人，所以我愿意帮你。只是，这件事一定要保密，不然你我都要遭殃。”

“多谢鬼仙大人。这坏人，居然还能活七十年，他居然有一百年寿命，还真是好人不长命，坏人活百年啊！”

“是啊，人间就是如此残酷。坏人通常没底线，愿意巴结，能赚到大钱，有了钱，就意味着可以吃得好，有好的郎中，自然能活久了。”

勾命鬼使说完后，消失不见了。

因为听鬼使说，自己有贵人之相，于是张闿回家后，发愤读书。几年之后，他考中了进士，从县丞做起，一步步升官，后来做到正二品光禄大夫。

七十年后，张闿无疾而终，他果然活了一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