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皆是药(天下众生皆是佛)

最近，青城山下王家村村东头的王老八，看着日渐消瘦，每天都疼得哼哼叫的老父亲，有些担心。

父亲已经六十岁了，本来身体很好，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好像生了怪病，每天就觉得浑身疼，疼得直哼哼。王老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去找了村里的药罐子王四五。王四五看了看，也摇了摇头。

王四五从小就身体不好，吃了许多药，他家原本很有钱，愣是被他吃垮了。因为每天都要吃很多药，跟药罐子似的，所以大家都叫他药罐子。

不过，久病成医，王四五也因此成了村里的郎中，大家身体出了问题，都会去找他。王四五熟知几百种草药，医术很高，连城里的三个老郎中都自愧不如。所以，王四五说没办法，那大家就只能认命了。

既然药罐子都说没办法，那看来是真的没办法了。王老八眼见如此，也没办法了，只能听天由命。

屋漏偏逢连夜雨。青城山一向太平，虽然也有虎狼猛兽，但这些年虎狼从不下山。

父亲生病不久，王老八就听说，山里的野兽下山了。有人说是狼，，也有人说是斑斓猛虎，甚至还有人说是妖怪。

王老八家里有三人，父亲、他还有妻子，平日里他要和妻子出去干活，家里只剩下一个老父亲。在之前，王老八还放心，父亲顶多在家疼得叫唤，不用担心野兽。可现在，他怎么能放下心呢？

可怕的是，不出去做事，一家三口都得饿死。所以，王老八只能狠心丢下父亲，每天和妻子早出晚归。

果然，很快就出事了。

这一天傍晚，王老八和妻子回家，发现父亲不见了。王老八大惊，连忙出去问，但村里的大人也都刚干完活才回来，没人知道。

王老八去找药罐子王四五，因为王四五不出去做事，只在家给人看病。结果，王老八到王四五家一问，王四五却说自己在屋里，不知道外面的事，也没听到外面的动静。

“贫道乃是云游的道士，到此天色已晚，敢问可否借宿一晚上？若是有饭……那就……那就更好了。”

两人正说着呢，外面来了个云游的道士。那道士大概四十岁，一身道袍上面，都是灰尘，显然一路风尘仆仆。他的实际年龄，应该三十多，因为常年在外奔波的人，都会显老。

王四五没好气，说着：“去去去，我家不收道士。你们这些道士，跟和尚一样，什么也不做，就知道要斋饭吃。”

王老八一听，好像来了救星，急忙拉着道士的手说：“道长，我父亲丢了，村里人都不知道。我听说，最近山里出现了妖怪，就算不是妖怪，只怕也是虎狼猛兽。我父亲他……只怕是被妖怪抓去吃了！道长能不能随我上山，寻找我父亲？”

“哦？山里有妖怪？还把你父亲抓去了？走，前面带路，贫道下山来，正是为了除妖。”道士似乎也不饿了。

“药罐子，拿几个饼饼跟上来，给道长路上吃，总不能让道长饿肚子除妖！你也跟着来吧，我父亲病得厉害，在山上只怕不死也受伤，你跟着去了，说不定能救一救！”王老八一边请道士走，一边转身对王四五说。

很快，三人到了山脚下。道士吃完了最后一个饼，似乎心满意足，拍了拍肚皮，说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吃了你们的饼，我一定帮你们降妖！这里确实有妖气，你们小心。”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道士从怀里摸出一个夜明珠，顿时把周围照亮了。王四五看了后，一直称赞。王老八忧心父亲，只看了一眼。

上了山之后，又曲曲折折走了二里路，道士忽然一摆手，示意二人停下来。随即，他用手指了指前面，又说了一句：“你们听听。”

“道长，太远了，我们看不清楚啊，更别说听了！我们就是凡夫俗子，可没你那么大本事。”王四五抱怨道。

“放心，我有办法。”道士说着，从怀里摸出来两个红枣一样的宝石，让二人含在嘴里。王四五和王老八照做后，果然瞬间觉得多了千里眼和顺风耳，前面几百米处的地方，不仅看得清楚，也能听得清楚。

只见三头狼围在一起，正在讨论。

“那个人该怎么分配？一共有十头狼需要吃了他，现在咱们只找到一个老人，还很瘦，不够吃啊！”左边的狼说着。

中间的狼似乎是狼王，说道：“先不管那么多，你们把他分了，先让五头狼吃了。我再去找人来，再撑三天，我一定能找到人，带到山上来！”

右边的狼伸出前爪，从草堆里抱出来一个人，正是王老八的父亲。只是，他已经奄奄一息了，不过还没死。

“道长，那是我父亲，求你救救他吧！”王老八看到后，恳求地说。他刚说完，道士已经飞出去了。

转眼间，道士已经到了三头狼跟前。中间的狼王倒是很有勇气，挺身而出，站了起来旁边的两头狼，抱着王老八的父亲，躲在了一边。王老八这才发现，这狼王居然有一丈多高，比寻常的狼可大多了。旁边的两头狼，似乎也有一丈左右。

道士丝毫不惧，出手如电，他也不用后背的宝剑，捏着手势与狼王斗了起来。狼王身形高大，转动不便，道士却像个灵猫一样，指东打西，南飞北跳，转瞬间就在狼王腹部、腿上，点了七八下。

狼王被打败了，倒在了一边。那两头狼要来救狼王，但道士几个起落，就连它们也制服了，三头狼都倒在地上。道士摸出来捆妖绳，念了念咒语，那捆妖绳自动飞出去，落下，捆住了三头狼。

道士放心了，冲着两人招手，两人大喜，赶紧过去了。到了跟前，两人不再需要那宝贝，因此吐出来还给了道士。

王四五去看狼王，王老八去看父亲。

“我死了不要紧，可怜我那十头狼子狼孙，也活不成了。”狼王忽然叹气，说了这句话。它的眼角，居然还有泪水。

“哦，你这狼精，居然还知道狼子狼孙？那你可知道，此人是我的父亲，你若吃了他，我该怎么办？”王老八吼着。

“哼，怎么办？你得感谢我！我让狼子狼孙吃了他，是为你好，为你们村的人好，也是为了我们狼群。只可惜，我说了你也不相信！”

道士觉得奇怪，问道：“狼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若是说，他父亲对于我那狼子狼孙来说，是救命的药，你信吗？”

“放肆！天下哪有用人做药的道理？你们是妖精，不过是吃人而已，吃人还找借口，真是可笑！”

“可笑？你身边那位，吃了这么多年药，浑身的药味，我一闻就闻出来了。你问问他，他这些年吃的药是什么？”

王四五听到后，虽然奇怪，还是说：“我吃的药，那可多了去，有车前草、人参、桑叶、菊花、薄荷、夏枯草，有蜈蚣、守宫（壁虎）、地龙、九香虫、鸡内金、鳖甲、虎骨、鹿茸，还有云母石、铁粉、雄黄、白石英……”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吃过的没吃过的，他念叨了许多。药材来源有三大类（植物类，动物类和金石矿物类），他都说了。

“你听到了吧？这些药，有花有草，有虫子，有百兽，还有石头……往大了说，众生都是药。人也是一种药，又有什么奇怪？你们的历史上，也有‘割肉疗亲’的名人。晋国介子推曾经割股奉君，唐朝王友贞曾经割肉为母亲治病，这你没听过吗？”

听到这里，王老八和王四五都愣住了。

“你方才说，他父亲的肉可以救你的狼子狼孙，是怎么回事？”道士问道。

“我那十头狼子狼孙得了怪病，我寻访数十头老狼，又看了先狼的记载，方才知道，只有吃了染上‘歹病’的人，可以治好。歹病，也就是你们人类说的瘟疫。我寻访几百里，才发现这里有人得了歹病。所以我带着两名干将，来到这里，抓走他的父亲！”

“可是，你也知道，用人肉来治病，也是有许多人抵触的，这种说法未必靠谱。唐朝大文人韩愈，还专门写过一篇《鄠人对》，来反对那些割肉给亲人看病的人。”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说，反正我们的祖先说过，吃了歹病的人，可以治好怪病。我那十头狼子狼孙，如今奄奄一息，就等着救命呢，我身为狼王，岂能坐视不管？”

“也许，这是上天注定，这十头狼子狼孙命运如此吧。狼王，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那你怎么不说，我抓了此人，也是上天注定呢？我看啊，还是老祖宗说得对。人类总是高高在上，把万物都视为药，觉得吃花草，吃动物，吃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可是，一旦花草动物成了气候，要吃人类，你们又受不了了！道士，你自己说，这公平吗？”

三人听到这里，都默然不语。

“我还跟你们说，他父亲得了歹病，只是现在隐于体内，没有发作。一旦发作，轻则传染一家，重则传染一村，乃至一县、一州，那时候，可就要死许多人了。我让狼子狼孙吃了他，也是为你们好。我们动物群中，老弱病残伤，总是容易被吃掉，也是自然之道。这样，既可以维持种群数量，也可以保持种群健康。弱肉强食，便是这个道理。”

狼王说完，闭目等死。

最后，道士放开了三头狼，王老八把父亲背下山了。一路上，王四五嘴里都在念叨着“众生都是药”，然后又摇摇头。

道士离开三天后，王老八的父亲果然发病了，王老八和妻子被传染，三人死于家中。过了好几天，村里人才大着胆子把他们尸体烧了。

王四五后来听说，隔壁县城一月前也有人得疫病，但那人被狼妖抓走了。还好，那一家人都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