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帝国的灭亡：豪杰亡秦

秦二世元年,被征发戍守渔阳的900人在大泽乡遭遇大雨,道路阻断,无法按时到达指定地点。秦法规定,失期要判处死刑。出身雇农且在戍卒中担任屯长的陈胜、吴广,意识到逃亡是死罪,反秦也是死罪。两人密谋在天下苦秦久矣的背景下,反抗秦朝暴政。他们将写有陈胜王的帛书放置于鱼腹中,戍卒买鱼得书,传为怪异；吴广又于夜中在宿营附近处篝火狐鸣,发出大楚兴,陈胜王的呼声。在进行这些宣传、鼓动后,陈胜、吴广率领戍卒,杀死两名押送他们的将尉,用已被赐死的秦公子扶苏及已故楚将项燕之名,号召同行戍卒起来反抗,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起义军迅速攻占了大泽乡、蕲县,行军至楚国故都城陈时,起义军队伍已壮大至数万人。起义军攻克陈后,陈胜自立为张楚王。陈胜、吴广起义后,各地民众纷纷响应,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反秦势力遍布大江南北。

各地反秦斗争之所以如火如荼,与秦王朝的暴政有直接关联。

秦始皇作为帝制时代的第一位皇帝,不论是其灭六国、一天下的功业,还是整齐、创新制度之举措,对中国历史发展都作出了卓越的贡献。然而,始皇的功业,是在残酷剥削、压迫百姓的基础上,在短短十多年的时间中完成的,这就使得秦统治带有明显的急政暴虐特点。

秦在消灭六国、统一天下及征伐匈奴、南越的过程中,维持了一支极其庞大的军队,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几乎不间断地进行大规模战争；秦灭六国及始皇后期,又有一系列规模宏大的土木工程。灭六国时,始皇每灭一国就令人绘制亡国宫殿图,然后在咸阳北面的山坡上仿建,以至于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始皇在渭河以南修建以阿房宫为主体的新宫殿,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规模相当宏大。始皇还为自己修建骊山陵墓,修建陵墓及阿房宫者竟有70余万人。秦皇陵规模之宏大壮观、设计之精妙奢华、随葬品之珍异及数量种类之繁多,更令人匪夷所思。此外,从现有直道遗迹看,路面多宽达五六十米,工程量之浩大亦可见一斑。这一系列沉重的兵役及徭役,使得当兵服役的人口占全国壮年男子的三分之一以上。丁男不足,又征丁女。当时,丁男披甲出征,丁女运输军粮,百姓苦不聊生,在路边树上自经而死,有死者相望之惨景。因兵役、徭役而脱离生产的人口,又不得不依靠农民来养活,这就出现了男子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绩,不足衣服的局面,有了秦王朝力役三十倍于古,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之暴政。故而,在秦王朝完成并巩固统一时,实则也造就了秦王朝倾覆的条件,秦皇帝身在之时,天下已坏矣,而弗自知也。

继任者秦二世皇帝,昏庸残暴,不仅未认识秦朝之危机,反变本加厉地剥削百姓。二世皇帝征发五万材士屯戍咸阳,让他们教射狗马禽兽。这批人和狗马禽兽消耗的粮食很多。考虑到粮草会供不应求,二世下令从各地郡县调拨,让郡县转运输送粮草到咸阳,并规定运粮草之人都要自带口粮。为保证赋税徭役之征发,秦又实行严酷的刑罚。这不仅加剧了广大农民的困苦,使社会生产力遭受严重破坏,也使社会矛盾、阶级矛盾一触即发。

这就是陈胜、吴广起义之后,天下百姓云集响应的大背景。

陈胜自立为张楚王后,分兵三路攻秦。假王吴广监督诸将西向攻荥阳,计划攻取荥阳、函谷关、武关后,进攻秦都咸阳；武臣率兵北进赵地；魏人周市攻魏地。吴广军在荥阳受阻,陈胜增派周文西向攻秦。周文军发展很快,进抵关中的戏时,兵卒有数十万。秦二世惶恐,连忙赦免骊山刑徒为兵,派章邯为将统领刑徒镇压义军。周文军被章邯击败,退出关中；退至渑池时,又被章邯军大败,周文自杀。章邯率兵东进荥阳,吴广为部将田臧所杀。田臧率军迎击章邯军,兵败而死。章邯直逼陈,陈胜兵败退至下城父,被车夫庄贾杀害。陈胜部将吕臣率领苍头军收复陈,处死庄贾。

陈胜作为反秦的先驱者,虽只有半年时间就失败了,反秦的浪潮却是由他激起,陈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

大泽乡起义爆发后,各地反秦政治势力纷起,以重建六国为政治目标。陈胜、吴广大泽乡起兵时称大楚,攻克陈之后陈胜又自称为张楚王,正是出于复立楚国之社稷的考虑。除陈胜外,先后有葛婴拥立襄强为楚王,秦嘉拥立景驹为楚王,项梁拥立楚怀王孙心为楚王。武臣率兵占领旧赵都城邯郸后,在张耳、陈馀怂恿下自立为赵王。武臣派韩广略取燕地,韩广在燕地贵族怂恿下,自立为燕王。齐旧贵族田儋也自立为齐王,魏国旧王族咎被拥立为魏王。

关东六国复国运动的出现,特别是楚人反秦复国之运动,实际上有着特殊的历史背景。

从文献记载来看,始皇时代的反抗力量主要活动于关东。始皇二十九年,秦始皇东巡途中,于博浪沙遭遇铁椎袭击；始皇三十六年,有人在东郡陨石上刻写始皇帝死而地分,而在今陕西华阴境内有人拦截使者称今年祖龙死。秦始皇生前常说东南有天子气,故东巡时掘地以厌天子气。秦末的反秦武装也主要兴起于关东地区,当时的关中始终未发生反秦武装暴动。之所以如此,主要原因有二：其一,关东六国的旧贵族、豪杰、游士等势力,在秦实现、巩固统一的过程中,确实受到过沉重打击,但并未被完全铲除。这就使得他们在风云际会之时,能够借助旧有的声望、势力,以反秦为名达到兴复故国的目的。比如,田儋是齐王田氏族人中的一员,他杀死狄县县令,召集豪吏子弟说：诸侯皆反秦自立,齐,古之建国,儋,田氏,当王。田儋死后,齐王田建之弟田假被立为齐王。由此可知,齐之反秦乃齐国旧贵族和齐地豪强乘乱复国的结果。其二,秦所推行的弱关东以强关中的政策,及强制性的统一各国风俗与制度,极大地激发了关东民众百姓对秦的抵制乃至反抗。秦朝那些以运输为主要劳役形式的役者多来自关东地区,承受徭役负担最重的也是关东人。秦与东方六国的风俗、制度不同,强制性地用法律来移风易俗、统一文化,也会助长关东地区与秦朝廷之间的对立情绪。史记·项羽本纪记载：诸侯吏卒异时故繇使屯戍过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及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关东与关中民众间的敌对情绪。

楚国又是关东六国中反秦的主力,当时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说法。之所以如此,要追溯到战国晚期的历史,特别是秦、楚斗争的历史。战国晚年,楚国军事力量虽已就衰,但在关东六国中还是比较强大的。

前260年秦赵长平战役之后,六国中与秦同大而足以难秦的,只有楚。秦灭楚,经过了较久的艰苦战争。楚被灭后,潜力还在。所以陈胜一呼而楚境震动,关东沸腾,张楚所具有的号召力量,其他关东五国都无法比拟。田余庆：说张楚——关于亡秦必楚问题的探讨,载氏著：秦汉魏晋史探微,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4~5页。故而,大泽乡起义爆发后,仅就楚地而言,人数多至千人的反秦集团即不可胜数。陈胜王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响应,家自为怒,人自为斗,各报其怨而攻其仇,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的记载,虽说有夸大不实之处,大体上可反映出楚人普遍怨秦的情形。

不论是陈胜派吴广、周文率主力西向攻秦,还是楚怀王与诸将约定先入定关中者王之,都是以入咸阳、亡暴秦为直接目标。楚人反秦表现出鲜明的自发性,楚地百姓也积极参与反秦斗争,楚军上下也以亡秦为己任,楚人反秦之激烈程度远超过其他地区。陈胜去世后,项梁拥立楚怀王孙心为王,仍号楚怀王,从民所望也,并在盱台建立政权,领导反秦斗争。项梁是楚将项燕之后,而项氏又世世为楚将。在反秦义军蜂起时,项梁、项羽起兵于吴,率领八千子弟渡江北上,队伍扩大到六七万人,故能拥立楚怀王孙为王。起兵于沛的刘邦,也在此时归附、听命于项梁。

项梁率军北上并大破秦军于东阿,又派项羽、刘邦攻克城阳等地,歼灭秦军数部。接连获胜的项梁渐有骄色,因轻敌而被章邯军打败,项梁战死。此前暂时取得优势的项羽、刘邦部队,也不得不改变西进的战略,率兵东归,退守彭城附近。章邯大破项梁后,认为楚地兵不足忧,率军北上渡河攻赵,围困赵王及赵军主力于巨鹿。赵王一再向各地告急求救。楚怀王派宋义、项羽救赵,令刘邦西向攻秦入关中,并与诸将约定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宋义率军行至安阳,逗留不进,希冀秦、赵苦战而坐收渔利,引起项羽不满而被杀。项羽率军渡漳河,破釜沉舟,每人只带三日口粮,以示决一死战之心。与秦军交战过程中,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那些作壁上观的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项羽大败秦军,解巨鹿之围,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成为反秦联军的实际军事领袖。巨鹿之战后,秦军主力受重创。章邯在无奈情形下,率20余万秦军投降项羽。

与巨鹿之战同时,刘邦率军西向攻秦,因未遭遇秦军主力,进取陈留而得秦积粟,后迂回至宛而进入武关,遂先诸侯至霸上。秦王子婴在走投无路情况下投降刘邦,秦亡。

入关中后,刘邦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利用秦吏来宣谕政令,很快稳定关中秩序,深得秦人拥护。项羽听到刘邦入关消息后,立即率全军入关,进驻鸿门。当时,项羽大军40万、号称百万,刘邦只有十余万、号称20万。鸿门宴中,刘邦施展柔性身段,以卑躬姿态、卑谦言词,向项羽示忠、屈服。项羽率兵入咸阳后,大肆杀略,处死秦降王子婴,火烧阿房宫,抢劫宫中财物妇女。项羽以诸侯联军盟帅的身份,封自己的部将、秦降将及既成定局之诸侯王者为王,共18个诸侯王国。他自立为西楚霸王,都于彭城。刘邦被封为汉王,都于南郑。关中被一分为三,章邯等三个降将被封为王,以监督、防范刘邦。

分封不仅不能收拾割据局面,反倒引发、加剧了诸侯混战。汉元年,没有得到封地的齐国实力人物田荣愤而起兵,迎击项羽封立的齐王田都,实际控制齐地并自立为齐王,各列国之间也重燃烽烟。刘邦乘机还定三秦,领兵东进,远袭彭城,但为项羽所败,退守荥阳、成皋一带,与项羽相持。后来,刘邦巩固关中后方,一方面联络反对项羽的力量、扰乱项羽后方,一方面派大将韩信先后灭魏、赵、代、齐等国。汉四年,腹背受敌的项羽与刘邦讲和,约定以鸿沟为界,其东属楚,其西属汉。项羽退兵而东,刘邦用张良、陈平之计,进兵追击项羽军。次年,刘邦与诸侯军合击楚军,与项羽决战垓下。项羽兵少食尽,夜闻四面楚歌,以为汉军已得楚地,遂贸然突围,逃至乌江边上,自觉无颜见江东父老,不肯东渡,自刎而死。汉五年,刘邦在定陶即皇帝位。

楚汉战争中,刘、项弱强之转变,是有迹可寻的。刘邦曾和臣下讨论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有部将回答说：陛下能够与天下同利,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刘邦则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