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路遇花车女子

北宋开宝年间，河间府有个叫宋凌波的书生，自幼聪明勤奋，不但饱读诗书，而且为人纯朴，忠厚老实。宋凌波娶了美貌贤惠的张氏为妻，可刚过了几年幸福生活，体弱的张氏还未生产就因病离世了。

张氏病故后，宋凌波的岳父张中石见他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凄惨，就不断地赠银子接济，还催促他赶紧续娶，好了却自己的心愿。但宋凌波却不以为然，加上心里一直怀念病故的张氏，续娶的事就一拖再拖，唯独读书一事却从来没有落下。

这一日，宋凌波去书馆借书，去和回来的路上，为了躲开岳父，他宁肯绕道多走路，也不从岳父家门口过。然而，很不巧的是，借书回来的路上，边走边低头思考问题的宋凌波与张中石撞了个正着。

张中石远远地就喊宋凌波，还叫宋凌波去家中坐坐。到了家中，翁婿二人寒暄过后，张中石直奔主题，问宋凌波续娶之事怎么样了，为人诚恳的宋凌波就如实说了。张中石知道宋凌波的为人，劝他不要为自己女儿难过，赶紧续娶一个，好好读书过日子。临别时，张中石再次赠银子给宋凌波，让他赶紧续娶一房妻子，还告诫他要做到读书和生活两不耽误。

生活过得本来就很窘迫的宋凌波，满怀为难和愧疚之情接了张中石的银子。回家的路上，宋凌波一直想着“如何才能让岳父满意，如何才能找一个如意媳妇”的问题。

宋凌波只顾低头走路，却没有注意前面的路况，快到家时不小心撞到了走在前面的花车上。跟在车旁的丫鬟见状，掩嘴“咯咯咯”地笑了，宋凌波不好意思地作揖施礼，想着赶紧离开。就在这时，花车的车帘撩起，随着一声清脆的“春花，为何笑得如此开心”，一张五官精致的脸探出了车窗。宋凌波心里不由地一荡：“这是谁家女子，怎么长得和张氏如此相像？”

宋凌波不觉得就看痴了，那车内女子见有男子在车外，只看了一眼宋凌波，就赶紧放下了车帘。花车继续前行，在前面的拐弯处消失了，而宋凌波却呆在原地，痴痴地看着胡同口，久久没有挪动一步。

宋凌波回到家中，还想着那花车里的女子，又想到岳父张中石让自己续娶的事。宋凌波懊悔自己当时只顾发呆，却没有跟上花车，去探听一下车内是谁家的女子。这一夜，宋凌波的书也没有读进去，觉也没有睡好，迷迷糊糊中还做起了梦，梦中竟然是白天撞见的花车和车内女子。

宋凌波在自己的梦中却不是个老实忠厚的人，而是一个油嘴滑舌，能说会道的家伙，尤其是见了美貌的女子，宋凌波的嘴上更像是抹了蜜似的。宋凌波在梦中遇到了花车中的女子，就被与张氏相貌相似的女子给迷住了。他上前拦住花车，很礼貌却又显得有些霸道地问女子是从哪里来的，要去哪里，是哪家的姑娘？

这本是宋凌波无礼地拦车，没想到了车中女子竟然宛然一笑，对答了宋凌波的问话。宋凌波听了，一边都一一记在心里，一边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宋凌波和那女子开心愉悦地聊着聊着，眼前出现了幻境，他觉得这女子就是自己的前妻，于是鬼使神差地一把拉住那女子，往自己怀里拽。那女子被宋凌波一拉，抬手就给了宋凌波一耳光，宋凌波的梦一下子就醒了。

梦醒后，宋凌波吃了一惊，随即为自己在梦中的无礼和对那女子的轻薄感到羞愧，在宋凌波的心里，前妻病故还未过半年，自己却做了与其他女子和好的梦，这是对前妻张氏的不尊。不过，梦终归是梦，宋凌波也没有当回事儿。又为续娶伤秀脑筋的宋凌波就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也不知道来来回回走了多少步，还是没个主意。宋凌波心烦意乱之下，书也读不进去了，就索性出门去游逛了。

宋凌波出门闲逛也没个目的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几条街外的表叔家。宋凌波猛然想起自己的妻子病故不久时，五十我岁的表叔又新娶了一房媳妇。当时因为自己有白事在身，不便前往表叔家道喜，就一直没有见过表叔新娶的媳妇。于是，身上还有几两银子的宋凌波就备了一份薄礼，去表叔家补上没及时道贺的这个礼来。

宋凌波的表叔姓黄，名叫黄时仁，之前受了宋凌波父亲的恩惠才发了家。有了钱的黄世仁接连娶了几个老婆，却一直没有生孩子。无奈之下，黄时仁新近又娶了一个小媳妇，听说长得很是美貌。

表叔黄时仁见宋凌波突然造访有些惊讶，等弄明白是来还礼的，就把新娶的小媳妇叫出来，让她与宋凌波见面。这新媳妇也是头一次见宋凌波，没想到这二人一见面，都吃了一惊，宋凌波还差点喊出声来。

原来，这新媳妇不是别人，正是宋凌波昨天在路上遇到的在共车里的女子，为这女子，宋凌波还刚做了夜梦，在梦里还轻薄了这个貌似自己前妻的女子。更令宋凌波吃惊的是，新媳妇姓柳，名如丝，和梦中女子亲口告诉他的一模一样。

宋凌波只顾自己发呆，柳如丝似是有所察觉，竟然掩嘴笑了。一旁的黄时仁只道是柳如丝的美貌震住了宋凌波，就有点得意洋洋。当时的黄时仁怎么也没有想到，后面发生的事，竟然成就了表侄儿宋凌波和新媳妇柳如丝的美满姻缘。

宋凌波和柳如丝见过后，又和黄时仁闲聊了一些家长里短。因为续娶的事搅得心烦意乱，宋凌波连连叹气，说再不续娶，自己别说读书了，连吃饭都要成问题了，因为前岳父见他答应的续娶而迟迟不见结果，就不会再给银子接济他的生活了。

黄时仁是个财迷，之前没少接受宋凌波父亲的接济，而且在宋父的帮助下才发的家，在黄时仁的心里，他欠着宋家的恩惠，本该是要还的，可宋父一去世，只顾读书的宋凌波又不懂经营家业，宋家很快就败落了。精于算计的黄时仁知道宋家也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心里就生怕宋凌波来找他借钱。当下一听宋凌波的岳父以续娶为裹挟，生活也快没有着落，怕宋凌波张口借钱的黄时仁，就赶紧劝宋凌波按照岳父的意思，先随便娶一个好过日子。

宋凌波说自己也想娶，可发妻病逝不久，加上续娶也不是一件说说就能办到的事，所以着急也没有办法。如果岳父真的不接济他了，还请表叔黄时仁多多担待。黄时仁明白宋凌波所说的担待，但他也没办法逃避，就勉强答应了，说真的有困难了，也会帮他的。

宋凌波还了表叔的新婚礼，就转身回家了。没成想，半个月后的一天，宋凌波又碰上前岳父了。张中石拦住宋凌波，问他续娶的事考虑得怎么样？宋凌波想到前段日子答应岳父很快就续娶，还拿了岳父给的续娶媳妇的银子，无奈之下，只得撒谎说，自己已经续娶了媳妇，而且这新媳妇还算不差。

张中石听了很高兴，当下就对宋凌波说，让他过几天带着媳妇过来，要在名分上认作女儿，还要给宋凌波进京赶考的银子。撒了谎的宋凌波一听，一时没了主意，就只好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宋凌波从来没有撒谎，此番对一直帮助自己的岳父撒了谎，心里着实有愧，但思来想去，想到自己还要靠岳父接济去赶考，就想着不如再蒙岳父一回，先借个媳妇应付一下。想到此，宋凌波自然想到前段时间见过的新表婶柳如丝。宋凌波觉得，只有表叔黄时仁才能帮自己。于是，就赶紧找到表叔家，把自己的一番心思说了。

本不想借钱给宋凌波的黄时仁听了宋凌波要借自己的新媳妇，当时就不情愿了。可他又担心宋凌波向自己借钱，就故意拿柳如丝说事，说从来没听说有借亲结婚这样的事，更何况是宋凌波的表婶。不过，如果柳如丝本人同意，就借给他了。

宋凌波来时，黄时仁正在好言讨好一直不愿和他同房的柳如丝，而这会儿柳如丝正躲在帘后听他们叔侄二人谈话。听说宋凌波是来借媳妇的，柳如丝竟然心动了，并且很快在心里做出了愿意的决定。

黄时仁不知道柳如丝的真实想法，就让宋凌波等着，自己回内室对柳如丝耐心认真地嘱咐了一番，让柳如丝千万不要同意借亲的事，柳如丝就假装同意了。

得意洋洋的黄时仁带着柳如丝来到前厅，当着宋凌波的面，胸有成竹地问柳如丝是否同意借亲一事，没想到柳如丝却说，既然贤侄有这么大的难处，她就只好帮他渡过这个难关了。

黄时仁没想到柳如丝说出愿意的话来，吃惊地说：“你不是刚才答应我不同意的吗？”柳如丝却说：“贤侄遇到这么大的难事，咱们也帮不了别的，只是借亲，也没有什么损失。要不然，咱们送些银子给贤侄，让他自己再去找一个？”

不提银子则罢，一提银子，黄时仁又皱眉头了，无奈之下，只得让柳如丝收拾一番，跟着宋凌波走了。送走二人之时，黄时仁一再嘱咐宋凌波，见过他的岳父之后，就赶紧把柳如丝给还回来。否则，他不但要揭露这事，还要去告官。宋凌波本就是借亲应付岳父的，自然就答应了黄时仁，而柳如丝却面带不易察觉的喜色。

柳如丝跟着宋凌波离开黄时仁家后，问了宋凌波的生辰八字，得知这个表侄只比十六岁的自己大五岁，柳如丝再也掩饰不住自己卖身葬母的凄惨，和宋凌波边走边哭诉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柳如丝家贫，母亲生病后无钱医治，去世后也没有银子安葬，父亲就将柳如丝卖给了黄时仁做小媳妇，换来的钱将柳如丝的母亲安葬后，对卖女万分羞愧的父亲就投河自尽了。

宋凌波听了柳如丝的身世，十分同情她，不由地对她有了几分心疼。当柳如丝说走累了时，宋凌波就扶柳如丝坐到树荫下休息。柳如丝借机问宋凌波，去见他的岳父时，二人该如何相互称呼，平时又该如何称呼。宋凌波略作思考后说，见岳父时称夫妻，平时就以辈分相称。但柳如丝不同意，说平时就该以夫妻相称，否则见了岳父时恐怕说漏了嘴，宋凌波无奈之下就同意了。

二人走走停停，还不时地以“官人”和“娘子”的对话练习着。虽然开始时，二人都觉得有些别扭和不好意思，但互相称呼着，慢慢地就习惯了。正午时分，宋凌波和柳如丝来到了岳父张中石的家中。见到岳父和岳母，柳如丝不等介绍，就拉着宋凌波，双双跪地拜见二老。

二老初见柳如丝时也吃了一惊：这姑娘怎么长得与自己女儿竟然如此相像？张中石高兴无比，当下就称柳如丝如同自己的真女儿。

“一家人”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张中石叫人去备酒席，可宋凌波见答应表叔送还柳如丝的时间要到了，就起身告辞。但张中石却不答应，还怪罪宋凌波刚来就走，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并且张中石夫妇见柳如丝很像自己的女儿，更是愈发不让他们这么快就走，还说吃过酒席，要留宿他们在家。

柳如丝不说走，怕事情败落的宋凌波也不敢再提，只得硬着头皮吃酒席，再伺机返回。可是没想到的是，酒席吃到一半时，外面下起了暴雨。宋凌波心中暗暗叫苦，但柳如丝却镇静自如，还面带让人无法理解的淡淡笑意。眼看着酒席快吃完了，宋凌波就急着说家里有东西没有收拾好，怕被淋雨坏了。可柳如丝却接话说，走时她已经收拾好了。

张中石见状，就再次劝他们二人留宿，还说自己家中有书房，要好读书的宋凌波尽管去书房读书，让柳如丝陪他们说说话。宋凌波无奈，二老的话却正中了柳如丝的心思。

宋凌波独自去了书房后，张中石夫妇这才问柳如丝，宋凌波为何不愿意留宿，还让柳如丝先去送茶给宋凌波，然后回来说话。

柳如丝送茶过去时，心急如焚的宋凌波无心读书，正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慌乱接茶时，触到了柳如丝的手，赶紧撤手回来，但茶杯脱手，掉在地上摔碎了，而柳如丝也是羞得满脸通红。

当下，柳如丝再也忍不住了，她把自己的心事说给了宋凌波。原来，柳如丝在第二次见到宋凌波时就对他动了心，当听到他是来借亲时，就有了跟着宋凌波过日子的想法。于是，柳如丝将计就计，答应了本不该答应的借亲之事。说到最后，柳如丝说，如今已经帮他瞒住了岳父岳母，而二人也以夫妻相称了，希望宋凌波能救自己脱离黄时仁的苦海。

柳如丝在宋凌波心里本来就亡妻的影子，加上那天做了与柳如丝相会的梦，这回听柳如丝哭哭啼啼诉说了衷肠，心里也有了与柳如丝在一起的想法，而且表叔比柳如丝大了三十多岁了，都能做柳如丝的父亲了……可是，柳如丝毕竟是他借来的表叔黄时仁的小媳妇，这可如何是好。

宋凌波左右为难之际，柳如丝却态度坚决地说，如果要让她和黄时仁做夫妻，她宁肯去寻死。无奈之下，柳如丝拿下自己头戴的金簪，递到宋凌波的手上，还让宋凌波取下身上的玉佩，递给她。二人就这样交换了信物，把要做真夫妻的事做实了，然后二人又商量了一些被黄时仁告官时，如何应对的细节问题。

果然第二天天刚亮，黄时仁就追到了张中石家，揪住宋凌波要他把柳如丝交还了。但柳如丝却不答应，说要到公堂去说话。

三人到了公堂，县官问案。黄时仁说了事情来由和经过，请求县官判宋凌波还回小媳妇。可柳如丝却站出来说，自己并不是黄时仁的媳妇，而是宋凌波的妻子。还拿出宋凌波给她的玉佩信物为证，而宋凌波也拿出了柳如丝给的金簪。

就在县令审问之时，宋凌波的岳父也赶到了公堂禀告说：“老爷，我可以为证，枊如丝就是我的继女，而宋凌波就是我的女婿，是黄时仁耍赖，真是荒唐。”

公堂之上的县令见有人证和物证，当下就判了案，把来“诬告”的黄时仁轰出了公堂。

后记：宋凌波做了娶柳如丝的梦，但他没想到这一出借亲，竟然会让一夜夫妻变成了百年眷属。此后，宋凌波与柳如丝恩爱无比，第二年添了个孩子，宋凌波也在岳父的资助下，考取了功名，成了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