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精做神官

唐玘（音同起）大概想不到，妖怪居然也会做官，还是个恶官；他更想不到，这妖怪居然还是合法的，上面有大神罩着。

作为嘉定江湾镇人，唐玘从十八岁开始，就已经在吴县做小吏了。他在做小吏这方面，颇有原则，非常正直，从不会用自己的权势，去欺压百姓，为自己谋利。

虽然做小吏在别人眼里没前途，没出息，但是唐玘却觉得还不错，至少他有一点点权力，去帮助别人。

一日，唐玘送客人进城，回来时候，他累了，坐在书案后，还没看两页书就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中有两个皂衣人牵着马来，看穿着打扮，似乎是衙门里的官差。

两人进来后，唐玘问他们有什么事。

那两人说：“昆山的官爷邀请你去喝酒，快走吧，马已经备好了。”

唐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直接答应了，跟着两人出了嘉定北门，很快进入到昆山南门，然后慢慢地沿着官道走着。

没多会儿，前面又来两个小吏，手中还拿着官牒。两人一看唐玘骑着马，很是生气，其中一人怒斥道：“我们家山王派我们来，就是要处罚你，因为你僭越了！你这么一个人，有什么资格骑马？给我下来！”

说完，另一个人一把拉住唐玘，使劲摔了下来。随即，他拿出袖子里的绳子，拴在了唐玘的脖子上，然后拉着他往前走。

唐玘大怒，心想：明明是你们请我来的，还准备了马，怎么又说我不能骑马了呢？就算我不能骑马，下来便是，怎么把我当犯人一样对待？这还有王法吗？

不过，他好像说不出话来，身体也不受自己控制了，只能被那人拉着往前走。

不一会儿，来到了山王庙门下，一人进去通报了。里面的山王传话了，让唐玘在院子里跪着等候。唐玘进去后，跪下了。很快，山王出来了，他穿黄袍，帽子上还插着金花，后面不少侍卫。

山王看到唐玘，说：“我知道你做小吏很不错，很有吏才，所以我召唤你来这里，让你为我掌管四大殿八大厢的公文。你知道了吗？跪谢吧。”说完，他又指着台阶上的十六个竹筒说：“这些，都是文书，你看看办吧。”

唐玘看到山王的模样，猛然想起来了：这厮根本就不是正儿八经的神仙，也不是官员，他是昆山的妖怪，当地百姓害怕他，都称他为神，其实他最多也不过是个妖神而已。既然如此，他凭什么能做神官，还命令自己呢？

转念之后，唐玘又想：“他既然是个妖怪，让我给他办事，我只怕也会有罪啊！就算我没有罪，可是跟着一个妖怪做事，是不是意味着，我现在就已经死了呢？那么，我以后也没法投胎做人了啊！如此，这里不就是暗无止境的地方吗？再说了，我堂堂正正一小吏，岂能为妖怪做事，岂能为他折腰？”

想到这里，唐玘大声说：“大王，您太看得起小人了，小人根本没有什么吏才，也不认识字啊！大王，您弄错了吧？不如放了小人吧！”

“唐玘，本王是看得起你，所以才会招你来，你不要不识好歹！你可知道，这个位置，有多少人想坐？他们挤破了头我都没同意，我就看中你了，你竟然还敢拒绝本王，你难道不怕死吗？”

唐玘还是不肯答应，那山王暴露出妖怪的本性，叫人把唐玘绑起来，严刑拷打，直到唐玘同意为止。

先是鞭子蘸了水，一下下地打在唐玘身上；接着是夹手指，夹小腿骨；再后来，还有各种严刑，唐玘死去活来，但是他很有骨气，依旧不肯同意。他的态度，比之前更加坚定了。

山王没办法，他怒喝一声：“来人，把他给我打死，打死！我就不信，他还能不怕死？”

旁边的小吏说：“大王，若真是打死了他，只怕麻烦不少。虽然大王不怕，可是想想大帝，岂不是……”

那山王听了后，说：“你说得有道理，这样，把他放一边，再找别人来。对了，我记得临县有一个小吏，也不错，没他这么死心眼，你去把他找来。”

过了半天，两衙役又带了一个人来。山王说了后，那人很高兴，连连点头哈腰，十分卑躬屈膝，奴态十足。山王很高兴，马上给他换了衣服，让他拿着十六竹筒的文案，去屋里处理了。

然后，山王又告诉小吏，把唐玘送走，转东岳大帝那里，还魂回阳，送到土地祠就行。他还悄悄对小吏说，别让唐玘好受，让他回阳后，也要受罪。那小吏一听，不敢违背，点头应了。

又是之前那两人，送唐玘转到了东岳大帝处。

东岳大帝十分威严，头戴帝皇冠，身穿赭黄袍，袍子上还有山川日月等图案。他显然很忙，正在处理公事，身边以及阶下站着许多穿紫衣戴纱帽的人，少说也有二三百人。而庭下还有许多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也有几百人。

唐玘浑身都疼，脚更疼，心想：这要是进去了，被别人撞一下得很疼吧？万一再踩到我的脚，那真是更痛苦了。可是，不进去就没法回魂复活，这可怎么办？

正在踌躇，只见一人走了过来，说道：“主人，你怎么在这里呢？”

唐玘一看，是他之前的仆人，不过已经死了几年。他一看，顿时觉得来了亲人，把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那仆人听完后，就说要带唐玘复活。

唐玘说自己脚很痛，几乎走不了路，仆人又说放心，已经给他安排好了船只。两人走着，很快到了岸边，水中有一条空船，却没有头尾，只有船肚。仆人拉着唐玘，到了船上，唐玘脚痛，躺下后就把脚缩了起来。

“那山王明明是妖怪，怎么也会做官，还是神仙之官呢？”唐玘不解，忍不住问仆人。

“主人，你不知道，它本是虎精，之前修行了几百年，有些本事。东岳大帝看它不容易，又怕它伤生吃人，就让它来做事。起初也还好，谁知道它尝到了权力的甜头，越来越放肆，看到谁就以征用为名，把人搞死，拉到地下来。说是办事，其实就是让人永远死去了，也没法投胎。”

“这些事，东岳大帝不知道吗？”

“嗐，大帝每天那么多事，刚才你也看到了，每天都有几千上万人来，每天都有几千上万件事要处理，他哪里会有时间去管小小的虎精呢？再说了，你觉得东岳大帝是会相信你，还是相信自己选拔的属下呢？”

“哼，官官相护，果然如此。我没想到，非但人间是这样，连冥府也是这样。东岳大帝呀，可真太糊涂了。”

“倒也未必就是东岳大帝袒护自己属下，只是事情太多，无法很快分辨。再说了，别人的一面之词，也不能轻易相信。就算你去告他，也还是要取证调查。就像阳间一样，知道一件事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但还是要去调查，等调查完再处理，可能很多人都要忘了，感觉就像故意拖延一样。主人，你也做吏，应该知道这一点吧？”

“唉，是啊，我何尝不知道呢，却也没有好办法解决。不明真相的人，往往就会认为，我们在包庇、袒护，其实并非如此。再说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有时候你太清醒了，连个说话人都没有，更没人帮你做事了，毕竟这世界就是要浑浑噩噩，糊糊涂涂啊！”

“正是如此，所以很多事以前我也不懂，现在我都懂了。对了，山王心眼极小，只怕还会报复你，让你回阳后也不好受。我跟你说，等你复活后，记得那个全真道士，他会帮你。”

船到了一处，停了下来。

“好了，你该回去了。主人，得罪了哈。”仆人说完，一脚把唐玘踹倒了岸上。

唐玘醒来，发现自己周围乌黑，用手一摸，发现四周围都是木板。他顿时明白了，自己这是在棺材里，家里人肯定以为他死了，所以把他放棺材里了。他赶紧拍棺材，大喊救命。果然，家人打开了棺盖。

原来，唐玘已经死了七天。

复活之后，唐玘浑身都是伤，尤其是两个眼睛，居然看不见了，他赶紧交待家人，如果有路过的全真道士，一定要请他到家里来，因为只有全真道士能治好自己的病。说完后，他便不能再开口，躺床上一动不动，跟个死人似的。

于是，家人都用心注意，是否有全真道士。

巧了，不到半天，外面就有一个全真道士化缘。到了唐玘家门口，家人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吃饱了饭，还没开口说治病的事，那全真道士就笑了，说：“家中有病人吧？我能治好他的病，不过，你们得用艾灸烫一下他，看他知不知道疼。”

很快，家人来报，说唐玘能知道痛。

全真到人说：“好好好，知道痛就还能救。”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块药，像是墨块一样，交给唐玘家人，还说：“把这块药研磨成粉末，放入米汤之中，不过，只能给他喝下一半。留下一半，等他昏睡时再服下，就可以了。”

果然，唐玘喝下药后，恢复了正常。他拿出十两银子，给全真道士，但是全真道士却说，自己是方外之人，用不到钱。唐玘又要给全真道士二十匹好绸缎，但全真道士却说，过一天再来拿。

然而，全真道士离开后，再也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