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往事：蓝和尚与养蛊人乐赟的离奇传说

每年冬至后的第七天，西城老杜总要前往大佛寺拜佛，和大佛寺的主持蓝雨讨论一阵经法。

西城老杜住在西固堡南岸的黄河边上，冬至之后，黄河水结成了冰桥，西城老杜就顺着冰桥，行走到大河东头，入老城区的大佛寺，与主持蓝雨相见。

蓝雨佛法修为极其精深，却从没有忌口，是个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出家人，与那个南方和尚济公的为人风格相差不多。西城老杜与蓝和尚，两人平时都是飞鸽传书，有时候还用鹞鹰传信，说一些人间天上的闲话。两人相见的地点是不用说的，总是在白马浪黄河冰桥的中心点聚会。聚会的仪式，就是一坛西城老杜亲手酿造的陈年老酒。

这一年冬至后的第七天，大雪纷飞，降落在西固堡和大佛寺，黄河上下的水面，结起了厚厚的冰层，非常坚硬，就是大轱辘车行驶其上，也安然无恙。

西城老杜出了西固堡，来到冰封的黄河水中央，堆上柴草，烧起一堆火，又用一把铁锤在火堆烧过的冰面上，砸开一个冰窟窿。之后西城老杜放下铁锤，食指搭在口角，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但见西固堡的城墙之上，爬下两只银色的水獭来。这两只水獭径向黄河水面跑去，跳入水窟窿之中，过了吸一袋烟的功夫，只见两只水獭口中各咬着一条红色的黄河大鲤鱼，跳上了冰面。

西城老杜从水獭口中接起两条肥美的鲤鱼来，左右瞧了一瞧，用细麻绳从鱼腮中将两条鲤鱼穿了起来，又打了一声口哨，但见城门口一个美丽的女子，赶着一头小毛驴走到了西城老杜身前，小毛驴的四只蹄掌，却裹了一层厚厚的稻草，以防在冰面上打滑。

西城老杜带着两坛封了口的老酒，将两条鲤鱼插进一坛猪油之中，还带了一只信鸽，两袋红枣，软梨，赶着毛驴，踩着冰面，一路向东，到了白马浪时，远远望见大佛寺的蓝雨和尚，正站在黄河冰面之上，高高的铜架之上放着一个火盆，四围的积雪在火焰下融化了不少。

西城老杜到了近前，也不向蓝雨和尚打招呼，围着火盆转了一圈，却看到两只毛耸耸的灰色小老鼠，眼睛又黑又亮，绕着火盆不断地跑来跑去，见了陌生人也不知躲避。

西城老杜叹道，没想到法师一个出家人，也养起了宠物。

蓝雨和尚好像没听到西城老杜的话，只是静静地盯着两只小老鼠，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唉，还是不完美，跑起来太慢了一点。

西城老杜听得莫名其妙，又说道，法师，养只猫儿狗儿不好吗？为何养起了两只老鼠？

蓝雨和尚这时才回过神来，对西城老杜面带得意地说道，老杜，我是花费了半年时间，才造出这两只老鼠来的。

西城老杜听得真是有点不知所云。问道，法师，这两只老鼠，为何是你‘造出来的’。

蓝雨和尚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两只老鼠，是我花了半年的时间，读完了你给我的那本“鲁班密技”之后，从中悟得鲁班制造空中飞鸟的技巧，而制造出来的，你看还算逼真吧。

西城老杜听了这话，才恍然明白，这两只老鼠，不是真的，是和尚蓝雨造出来的。西城老杜不由得惊叹：法师，你不说，有谁能够看出来这是两只假老鼠，简直和真的差不多。

蓝雨和尚面带微笑，将盆内燃烧的火炭用铁钳来回拨了几下，说道，可惜这老鼠身体太小，动力不足，只有在火盆旁，不断吸收热力，才能来回跑动，离开了火盆，只过一刻钟，它就停在原地不走动了。

西城老杜看着两只围着火盆跑动的老鼠，拿起一只来，仔细一瞧，老鼠身上的毛，一根一根的，和真老鼠身上的毛，没有什么差别。

西城老杜问道，法师，这老鼠身上的毛，怎么和真鼠身上的毛一模一样，是用什么玩意做上去的？

这老鼠身上的毛皮，到是真的。

蓝雨和尚说道。

西城老杜将手中的老鼠放在了离火盆很远的冰层上，那只老鼠就在方寸之内，转着圈跑动，在雪面上踩出一个圆圈来。果然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减了速度，越来越慢，渐渐停了下来。

西城老杜不由得叹道，法师真是鲁班再世！令人敬佩。

两人围坐在火盆边，西城老杜从毛驴身上取下两坛老酒来，在雪天中打开，酒的浓香飘散在周围。和尚蓝雨闻到酒香，两只眼睛都放出光来，说道，快快给我倒一碗来。西城老杜笑呵呵地，将坛中酒倒在大碗之中，那蓝雨和尚接过酒碗，只一口，就将酒饮了个尽光，又喊道，再来一碗！

两人坐在大雪纷扬的黄河冰面之上，围着火盆你一碗，我一碗喝了个痛快。一个时辰不到，足有五斤的一坛酒，即被两人饮了个干净。

西城老杜笑道，蓝和尚，这不到一个时辰，一坛酒就被你我喝了个干净。只是天寒地冻，雪越下越大，咱们歇一会儿，早晨捕了两条鲜鱼，把这两条鱼火盆内烤了，吃完后再饮不迟。

蓝和尚摆摆手，笑道，雪天饮酒，是和尚我最大的乐趣，一坛酒足够，不能再喝了。今天还有个朋友想要认识你。可他不知从何处得知，西城老杜你平生最厌恶与大户人家的人来往，因之不敢莽撞交结，故而又请我邀你一同去他府上。

西城老杜说道，莫不是东城李九？

蓝和尚点点头，说道，去年的八月十五，我去了青城，拜访一位曹姓朋友，我在青城黄河岸边给他们曹家造了十来个“水蛤蟆”，用来浇灌田地。不料巧遇到东城李九，他是一个没多大架子的人，待人谦和有礼。李九对水蛤蟆很是惊奇，又邀我一同到方家坪看李家的祖墓风水，问我好与坏。我看了下，也还凑合，只不过大户人家的子孙，大多不能长寿，这在祖墓的风水上还是可以看出来的。他也听说过你西城老杜的大名。

迎着风雪，两人往东城李九府上走去。却见迎面一个红衣女郎，打着一顶红油纸伞，踩着皑皑白雪，缓缓向他们二人走来。

那蓝和尚见了红衣女子，脸上顿时显出了欢喜无比的神情，远远喊道，玲珑姑娘，你怎么来了？

那个叫玲珑的女子，极为俊俏，双目含情，令人陶醉。远远对两人说道，我奉了李九大哥之命，前来接迎二位。

玲珑姑娘一路上不言不语，似有心事缠在心头。那蓝和尚却缠着玲珑说个没完没了，一会儿说玲珑姑娘，你的头发乱了，有空我给你买把象牙的梳子。一会儿又说玲珑姑娘，你的皮肤有点发黑，有空我给你买点西域的香膏使用一下，效果可好了。

西城老杜边走边听，心中暗想糟了，这和尚虽说聪明过人，能造出世人想都想不到的玩意来，却有点不通人情世故。一个出家人，对一个妙龄女子这样百般呵护，莫非是蓝和尚六根不净，爱上了这个叫玲珑的姑娘。

三人到了东城李九府上，进了李九所居的堂屋之中，西城老杜和蓝和尚才知道，东城李九到方家坪拜祭祖坟，在回来的路上口渴，饮了一碗来路不明的女子递上来的水，回到家中之后，就一病不起，请了各路郎中，也无法医治。就是托友人从京城请来的三个御医，也弄不明白得了什么病，只说无法医治，恐怕凶多吉少。

之后又请来了清云观的道士，在府中设坛扶乩，做法驱邪，却是一点效果也没有。东城李九的病情越来越重，到了晚上，就指着室内伺候他的仆人嘴里胡乱说道，他身边站了不少大鬼小鬼，男鬼女鬼，这些鬼要么请他办事，要么请他帮忙打官司，还有请他吃饭喝酒题写匾额之类的糊涂话。

西城老杜走近东城李九身前，翻了翻李九的眼皮，却见李九的两眼发红，目无神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对蓝法师说道，这是有人给肃王下了十分罕见的毒蛊。

李九的妃子柳渊与他夫妻情深，听了西城老杜这话，急切问道，杜先生，这病可否能治？

西城老杜叹了口气，说道，我听说金城南郊的五桂村，那地方有一个叫乐赟的郎中，是从苗疆迁居而来，他家的祖辈世代以毒蛊为生。到了他这一代，不再养蛊，仅以行医为生，他为人慷慨，医术极其高明，只是过于贪酒，待世俗之人未免傲慢了一点。

蓝和尚听了西城老杜这话，一言不发。那李九府里的管家小桂子说道，毒蛊之事，终究遥远，过于玄虚，我等俗人难知真假。敢问杜老先生，九爷这病，那乐赟先生能否医好？

西城老杜看了看蓝和尚，蓝和尚与西城老杜相知甚深，知他的意思，说道，我与西城老杜，是多年的老友，在京城我俩就相识。更何况九爷在青城的时候，就有与西城老杜相互结识的美意。管家大可相信他的话，决不是虚言。

一旁李九的夫人柳渊也说道，就麻烦杜先生请那乐赟来，若是病医好了，九爷必会重金酬谢于他。

西城老杜听了这话，点点头，说道，就请管家备好车马，到五桂村去请人家。记住，这人脾气古怪，不论说什么话，去请的人都不要吭气，任他嘴里胡说，不要理他就是了。

那管家对西城老杜说道，老先生，请你与我同行，不然的话，那人也不认识我呀。

西城老杜说道，这倒不妨事，我放了信鸽，他见信之后必会与你们同来。我与你同去，反倒会误事。

西城老杜在桌上提笔写完了信，步出堂屋，到毛驴前取了布袋，将袋内的信鸽掏出，在一个细小的竹筒内塞进了信纸，绑在信鸽的腿上。手里拿着信鸽，绕着庭院走了几步，面朝南面的方位，往信鸽嘴里喂了几粒豆子，才放了信鸽，那鸽子起飞后径直朝南边飞去。东城李九府里的人见多识广，府内也养有信鸽，以备急用。但如此放信鸽的办法，众人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头一次见到。

到了黄昏，管家小桂子进来通报，那养蛊人乐赟先生请来了。众人步出庭院，却看到两个李九府的家丁，一左一右扶着醉醺醺的乐赟先生，摇摇晃晃走了进来。众人见了他这等模样，都有点哭笑不得，如此醉汉，哪里像个请来治病的人？

那西城老杜却神色自如，见了如此情形，笑叹道，这乐赟先生果然有点魏晋名士的风度。人生在世，草木一秋，日日与好酒为伴，方是人生乐事。酒醉则神全，真是一个性情中人。

那乐赟见了西城老杜，脚下稳了许多，神色也清醒了起来。他走进屋中，看了看李九的病情，说道，不妨事，这只是寻常的毒蛊。只需用九月初九那一天摘下来的红枣，和着梨汤和荨草汁，早晚服用，过几日就好了。

管家听了说道，乐先生，其它药草好找，只是这九月初九的红枣，却从哪里找去？从没听说过呀。

那乐赟指着西城老杜说道，找他要！他住在西城，那里的红枣多得是，想必有九月初九那天摘下来的红枣。

西城老杜笑道，巧了，我今天带来的红枣，本要送给蓝和尚，这些红枣恰是去年九月初九摘下来的。

管家小桂子听了，不由得冷笑道，杜先生，天底下哪有这样巧合的事？乐赟说要九月初九的红枣，你西城老杜就偏偏带了来。你们莫不是在唱双簧戏，骗我家九爷的钱财吧？

这句话说完，不仅西城老杜愣了神，不知作何回答，就是李九的老婆听了这话，也起了疑心。

那乐赟却冷笑道，不错，我是和西城老杜早就商量好了的，专来骗你家九爷的钱财。既然被你识破，这病不治也罢。

蓝和尚却知道乐赟和西城老杜的人品。此二人都是性情中人，鄙视功名利禄，哪里会用下三滥的方法骗人，这事还真是纯属巧合。

蓝和尚笑道，不管是有意来骗钱财，还是碰巧了。先把九爷的病治好了再说。

李夫人信任蓝和尚的话，赶忙打圆场说道，小桂子，你真是个糊涂人，莫再疑神疑鬼嚼舌头根了。还请乐先生给九爷治病要紧。

过了几日，东城李九的家中一片喜庆，原来是九爷只服用了三日药下去，病情就全好了，神色看起来要比以前没得病的时候还要清朗几分。

那九爷高兴，让人请了乐赟、西城老杜和蓝和尚，到府里来叙上一叙。当然了，用真金白银酬谢人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三人到了李九府上，与东城李九见了面，自然是免不了要客气一番的。李九摆了酒宴，几人坐下来畅谈了起来。

那李九言谈潇洒，举止优雅，引得众人谈兴甚浓。酒过三巡，菜上五味。九爷拉着乐赟的手说道，李某病体得愈，全仗先生出手神奇。我知你乃民间之人，衣食艰辛，如何酬谢，还请先生开口，莫要多心才好。

乐赟饮了杯酒，说道，九爷爽快。乐赟确有一件事有求于九爷。

先生尽管直言。

九爷知道，我是个养蛊放蛊的人，这属于偏门左道，是不足在人前夸耀的。只是我年近四十，孤身一人，免不了寂寞。九爷能否将你府中的玲珑姑娘赏赐于我，乐某感激不尽。

这话说完，大家都吃了一惊。西城老杜知道蓝和尚最关心玲珑姑娘，转头看了一眼蓝和尚，却见蓝和尚神色淡然，听到乐赟这话，反而脸上微微一笑，带点令人难以猜测的神秘之感。

李九听了乐赟的要求，也由不得看了蓝和尚一眼，说道，先生开了口，李某不能不答应。只是再请蓝和尚说一说这事是否稳妥。那玲珑姑娘，本就是蓝和尚送到我府上来的。

蓝和尚饮了杯酒，摸了摸他的光头，说道，乐先生喜欢，就让玲珑姑娘去陪乐先生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乐先生，你可不要反悔才是，也不要说我和九爷骗了你。

乐赟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乐赟是行走江湖的人，以信义为本，决不反悔。说完这话，饮了一大杯酒，带着玲珑姑娘，高高兴兴地走了。

过了七日，东城李九、蓝和尚，还有西城老杜三人，聚在大佛寺的方丈室间，三人围坐在茶桌四周，正极有兴趣地谈论佛法。

忽然间有人推门进来，肩上背着一个长长的布袋。三人转眼一瞧，恰是那脾气古怪的乐赟先生。

那乐赟放下了布袋，对着蓝和尚说道，你这和尚，为什么骗我这个外乡人。将一个木头做的女子，给了我骗我空欢喜一场。

说完这话，将木袋里的物件取了出来，却见那玲珑姑娘，早已变成了一个木头雕的人像。

蓝和尚哈哈大笑，对着乐赟说道，九爷和西城老杜可以作证，当初是你亲口所言，要玲珑姑娘与你为伴，我就说你不可反悔，也不能说我和肃王爷骗了你，今日又何出此言责备于我。

那李九与蓝和尚经常来往，也不知蓝和尚有如此神奇的本事，看着扔在地下的木头人，愣在一旁，大感惊奇。

西城老杜知道蓝和尚的本事，但也没料到他能造出如此神奇的东西来，简直和活人一样。此时他才明白蓝和尚关心玲珑姑娘的原因。

李九看着眼前神奇的一幕，大感开心，笑道，三位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人物，让李九大开眼界。我看这样吧，就请三位到我府上去聚一聚，这里是佛门净地，不能饮酒。

几人到了李九府上，又聚在一起饮酒会谈。那东城李九甚感开心，不免多饮了几杯，酒酣之时，说道，以前都是玲珑姑娘给大家唱歌跳舞。现在她不在眼前，未免有点遗憾。

蓝和尚笑道，这有何难，我去去就来。

过了一会儿，只见蓝和尚又与玲珑姑娘一同走了进来。众人看那玲珑姑娘，要比以前更美丽更动人了。

玲珑姑娘给每人敬了一杯酒，大家都颇感惊奇。蓝和尚笑着说道，天地万物，都是有灵气的。玲珑姑娘虽然不是世间真人，大家也要讲究一点，不可污言秽语，不可动手动脚。

说完这话，拿起一杯酒来，玲珑姑娘也拿了酒杯，与在座的众人一一碰了杯，同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