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情咒(聊斋故事中简短小故事)
#2021生机大会#
我轻飘飘地行在浔阳街头,明媚的阳光有些刺目。
熙熙攘攘的人流来来往往,我惊异,无人发现没有影子的我混迹人群。
光天化日下,我就那么明目张胆地走在阳光下。一只渴望魂飞魄散的鬼魅根本无所畏惧。
蓦然,一个抱着拂尘,扛着八卦道旗的老道映入眼帘。“嗖”我飘至他面前。
“我是鬼魅,散去我。”我指着自己。
“贫道只除恶。”他淡淡地答,不多看我一眼。
嗬,我还不够恶吗?听命于千眼鬼帅令,游走于人世地府间。
与所爱之人阴阳两隔的我,早已心灰意冷。厌倦了任人摆布的生活。既然不能投胎,就让我灰飞烟灭吧!
“喂,”我追上去拦住老道,推了他一把,他一个趔趄险些裁倒,却不恼。
我伸手扯住了他的胡子,他痛得皱了下眉,亦不恼。依旧不出手。
“你这小娘子,好生无礼!竟拿道长取乐!”等等,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是他!我生前的心上人李洵。至今见到他,我心底仍是波澜起伏,心潮潋滟。
他喊了停轿,八个轿夫毕恭毕敬地躬身请他下轿。
难道他认出我来了?不会,我的真身是一幅美人图,千眼鬼帅把我的魂魄附于画上时,我俨然已成画中女子,容貌与生前有天壤之别。
“上轿吧,我送你回家。”李洵指着轿子。嘻嘻,是否上苍垂怜,让我俩再续前缘。我心中暗喜。
一掀轿帘我愣住了,高太尉的女儿珍珠端坐轿中。
见我犹豫,她莞尔一笑,“夫君一向怜香惜玉,妹妹勿忧。”
“小娘子家住何处?”李洵在轿外问。
“不知道。”我戚戚然答道。
看到他与别人成了亲,我心中很难过,新娘竟是太尉之女,更是让我愤恨交加。
一怒之下,我使了灵力,轿子一会儿轻若鸿毛,一会儿重如泰山。
轿夫们一阵儿疾步如飞,一阵儿步履踉跄,街上行人纷纷驻足观热闹。
李洵有些着急了,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我心疼起来,才收手。
我被当成赌气离家的少女,李洵把我带回了李府。
死了十年,今天我才知道,李洵己官至上书,十年前的尚书是我爹吴江。
自小我就话多,嘴里永远咿咿呀呀忙不停,我爹索性给我取名吴语。
我是幼女,上面两个哥哥,自然十分得宠。我发现自己与别人不同是七岁那年,开心或伤心时,我整颗心仿佛要跳出来一般令我喘不过气,几次在生死边缘挣扎。
这些都不足以影响我的成长与快乐。
爹娘对我的宠溺无边无度。一次,二哥喜欢我手里那支上好的笔。趁我不在,他拿走了,待我发现笔在他手中时,当场夺过笔丢进碳盆烧了,还为此大发雷霆。
那次发怒完,我的心累了,骤然停跳。御医赶来将我救了回来。
二哥被罚跪在院里整整两天,我于心不忍去找爹说情,才免去后续责罚。
自此,尚书府无人敢招惹体弱的我。
我的心跳越来越趋于正常,发病一次次减少。
无忧无虑成长的我,幸福得如同一只快乐鸟。
十四岁,我遇见了李洵,一眼沦陷。
那个下午,我和几个丫鬟在院里放纸鸢。
线断了,纸鸢挂在廊檐上。李洵正匆匆而过,我指着他喊:“去把纸鸢取下!”“是”,他嘴里应着爬了上去。纸鸢取下,他返回时脚下的瓦棱一滑,从上面跌下来,摔坏了腿。
我才知道他是我爹的门生,不是家里新来的仆从。
我爹满心愧疚地请来最好御医为他诊治。平生第一次冲我发了脾气。
出于不安,我常常带着糕点探望他。整日叽叽喳喳的我在他面前变得文文静静。
喜欢听他讲天南海北的奇闻趣事,喜欢听他忆幼年苦读时的艰苦生活,喜欢看他俊美的脸庞和弯弯的笑眼。
不知何时,我眼里的漾漾柔波,他懂了。他眼里的灼灼星光,我爱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对李洵的痴恋终究在尚书府里传得沸沸扬扬。
“他有妻有家室,你横插其中不妥。”娘苦口婆心。
爹一言不发,铁青着脸。只是李洵从尚书府消失了。
我偷偷派人出去寻找李洵,功夫不负有心人,找着了。
出去的人带了一封信回来,说是李洵亲笔。
信中,先是字字深情,句句相思。后几页,他告诉我他没有家室,还说我爹打心底瞧不起他,故尔拆散我们,叫我去劝我爹。
我怒气冲冲地去找爹娘理论。
“那李洵趋炎附势,心术不正。一心想攀高枝,语儿纯良天真,不识人,你怎也如此湖涂!”爹的声音。
“语儿的病也没两年好活了,就不能成全她吗?”娘沙哑着嗓子恳求。
“我怕李洵害语儿啊。”爹的声音低沉下来。
病?我得了什么病?在我无休止的软磨硬泡下,二哥才告诉我,生下来我就有胸痹,御医说活不过十六。
我不信他们,信李洵。我带了细软逃出去找到了李洵。
后来怎样了?脑中一丝记忆都无。我是怎样死的?亦是一片空白。
每次我想回临安看爹娘,千眼鬼帅都知道,从未允。我心中恼着爹娘当初从吴府赶走李洵,还用他有家室诓我。
鬼帅有千眼,我的一举一动一思皆在他掌控之中。他不允,我也没执拗到非去,心中与爹娘还隔一道坎。
鬼帅出征了,我才偷得鬼生几日闲,回眸生前不能如愿,死后空悲凉。了然觉得鬼生无可恋。
“吱呀”门开了,是李洵来了,打断了我漫患的思绪。
他笑容灿烂,依旧让我意乱情迷。他张开双臂走来,我心神摇曳,情不自禁。
“哧哧”一道黑影闪过,寒光一亮,李洵晕倒了。
这熟悉的寒光,是千眼鬼帅出场时的标配。
“你……”我气急败坏地指着他,示意他坏了我的好事。
“看来,这李洵是当之无愧的邪道,他的情咒,连忘川河之水都洗不净。”说完,他拖着我一路疾飞。
停在忘川河畔,我看到了李洵。他穿着道袍不分昼夜苦读,白日学道法,夜晚读诗书。后又偷学禁忌道术,被逐出师门。
改名换姓后,他下山来,结识了县丞之女。他画了一张符,上面有个“情”字,化在水里,给县丞之女喝下后,那女子死心塌地非要嫁他,成亲之后,岳丈处处提携他。
看得我目瞪口呆,爹娘并未骗我。
后来与我相遇,我也喝下了他画的情咒。闹死寻活要嫁他,爹娘不同意。
他写那封情意绵绵的手记时,期待我说服爹回心转意,接纳他,而后助他入仕。
未料我私自逃出,而他只想甩掉这个包袱。
面上待我极尽温柔,私下对我用了四道“离魂术”符。所以逃出的第三夜,我被“离魂术”害死了。他抽离了我的魂魄,雇人将我的尸身扔回自家井里。
爹娘认为我是跳井而亡。我娘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不久后也离世。
我的游魂被千眼鬼帅捡到,带了回来。
大颗大颗泪水滚落,我心痛不已,真相令我难以接受。千眼鬼帅拉起我准备走。
我嘶吼道:“我要看下去!”
此时,李洵在吴府做门生期间认识了不少名流公子。
很快,他与太尉之子高利打得火热。进一次太尉府后,就勾上了高珍珠。
如法炮制,他让高珍珠心无旁骛地嫁给了他。
为了表功,李洵的第一把刀砍的是我爹。
我爹是革新派,支持文韬武略的四皇子,太尉是保守派,拥护碌碌无为的太子。李洵将我爹所有的门生名单交给了太尉。他们抓住吴府一个门生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处决了。
昏聩的宋皇听信谗言,将我爹押入大牢,大哥流放黄沙漫天的塞外,二哥流放恶障遍布的沙门岛。
李洵除奸佞有功,荣任临安府尹。十年间,他平步青云官升至上书。
“为什么不早让我看!”我声嘶力竭。
“只想让你做个无忧无虑的小鬼。”鬼帅抱着我心疼地说。
一阵天旋地转,我倒在忘川河边。李洵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我却痴恋多年。
醒来已在鬼帅榻上。鬼帅幽远正在一盏琉璃灯下读书。
从未如此认真地瞧过他。棱角分明的脸,深遂如潭的眼,他俊逸非凡,身上没有一丝鬼气。
“看够了没?”他头也不抬。他身上那一千只眼睛,可直透人心。
“现在才发现我长得好看?”他嘴角牵起一抹魅笑。
我一骨碌爬来,岔话题:“我要杀了李洵!”
“不可,他阳寿未尽,不可逾矩。”他严肃地说。
“你以前不是常常派我去‘害人’吗?怎么现在当好人了?”我讥讽道。
“前一时对李洵还相思成灾,下一刻已恨之入骨,女子真难捉摸啊!”他闪着眼睛笑道。
“还不是怪鬼帅你吗,这么久才让我知道。”我有些生气。
“咱们鬼界也有规矩,派你出任务,不是害人。”他顿了顿,继续说:“叫你取朱县令的心头血是因为他恶贯满盈,阳寿已尽。他的父母要去投胎了,去人间的灵力不够,你取他们儿子的心头血来化成灵力助他们去投胎。”
“叫你把苏秀才考场上的卷子刮跑,是因为苏家买通了考官,找来一个替考,那是假的苏秀才。
幽远笑了笑,又说“诸如此类很多,我一一解释岂不是天明也说不完?”
我恍然明白,长到十四岁,爹娘把我保护得太好,我所见皆是美好。才晓得人心有正有邪。最深不可测的是人心。
飞到塞外,见大哥手执长戟,站在城墙上。他的脸被寒风蚀得又黑又红。
我在他的帐中放下一件裘皮大衣。
飞到沙门岛,二哥正以巾掩鼻,吃力地挖着一条条战备壕沟。
我在他翻开的书页面放了一支他最喜欢的笔。
飞至牢中,我爹戴着镣铐,表情平静,正挥亳泼墨。
轻悄悄铺好一地暖铺,我才离开。
蓦夜,我听见他们的呼唤。
“小妹!”“小妹!”“语儿!是你来了吗?”
“语儿,本帅再次出征驱赶魔兵,你在帅府好生养息。”说罢幽远披甲执剑,走出门。
我已习惯肆意游走人间,叫我呆在这幽火闪烁的鬼界,居然有些不适应。
我灵魂出壳,拿过画笔,在做我真身的这副画上描绘起来。
画儿上白裙飘飘的女子换上了艳丽夺目的红裙,清纯如泓的水眸变成了夺魂摄魄的媚眼。
做好一切,“嗖”我又附入画中。
李尚书正为十岁的女儿李惠儿庆生。宾客盈门,贺礼堆满了院子。
我以舞姬身份入内,冷冷地打量一切。我如此美艳地出场,就是想对李洵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宴会开始,人群中却搜寻不到李洵。我闪身出来,一间挨一间房寻找。
看到了,他目中含情,手里捧着茶,笑吟吟地递给对面的益阳公主,那目光一如当年看我。很好,省去了我亲自出马勾魂的麻烦。
鬼帅告诉过我,破此咒很简单,深情诀最怕无情水。
一个对李洵痛恨之人的心头血,就是最好的无情水。
我抽出一枚暗针毫不犹豫地刺向心口,指尖蘸着一滴血轻轻一掸,准确无误地落入杯中。
李洵只顾着向公主抛媚眼,神情志在必得。
公主接过一饮而尽。
他的手已揽住了公主的盈盈细腰。
“啪”公主反手一掌,掴得李洵七晕八素。“登徒子,敢打本公主的主意,找死!”公主怒不可遏地喊道。
打完当扬拂袖而去。“这是怎么了,益阳公主与咱们尚书一向交情深啊……”听到尚书府众仆窃窃私语,我总算安心了些。
忽然耳朵一阵生疼,“疼疼疼”我呲牙咧嘴,不用猜就是幽远,身上逼人的寒气,活人在他身边该冻成僵尸了。
“哇哦,谁家公子,如此俊美啊?”一抬头,对面廊里七八个小娘子领着一群丫鬟正望过来,我向四周看了看,只有幽远一个男子。
“嘿,看不出来,鬼帅一出马,迷倒一大片哦!”我戏谑道。
“语儿,等等我,”他的声音怎么有些颤抖。
转过头,他的脸上红云徘徊,低头慌慌张张地走着。
“哈哈……”我忍不住捧腹大笑。
“统领千军万马的地府鬼帅怕小娘子!”我嚷嚷起来。
那七八个小娘子已经走过来,他忽然一把抓起我的手,紧紧握着。
“走吧,人家是一对小情侣,咱们别打搅他们了。”小娘子们嘻嘻哈哈远去了。
我的手还被他攥得生疼。
“她们走了,你不用怕了。”我指指前方说。
“嗯,”他嘴应着,手没松。
“我也是小娘子,你怎么不怕我啊?”我好奇地问。
“你不是小娘子。”他喃喃道。
什么?难道我长得像男子?不会呀,自小也没有人说我像男子,还夸我容貌清丽娇俏呢。我下意识地伸手摸脸。
他突然笑了,说:“你当然是女子啦,你不是小娘子了,因为你是我娘子啊!”
我心头一热,其实和他在一起总是倍觉温暖。
益阳公主回宫后,李洵腆着脸去了几次,明里暗里提醒公主,他们曾经有过春风几度的深情。这使得益阳变更加厌恶李洵。
她派出许多暗卫彻查李洵。
仅卖官鬻爵上的循私舞弊,就查到大量人证物证。
判决下来,李洵藐视国威,罪大恶极,秋后问斩。太尉受牵连,被革职。
时年,太子暴病薨逝。四王爷登基。
我爹吴江官复原职,两个兄长均被调回朝延委以重任。
我和幽远做了一对幸福的鬼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