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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炉之终极解密(宣德炉之终极解密怀西居士)

●宣爐新語

摘要:宣炉新语,尝试逐词逐句解读前人宣论,佐其说,证其言,以合理之推断构建宣论新体系。型款皆为表,表为末而非本;色质皆为本,本乃世间万物之内在。崇末息本,乃本末倒置。崇末者,以型款可断宣炉优劣;崇本者,以色质立辩宣三真伪。紫摩金,泰文สีม่วงเมาทอง,其泰语发音Sī mwng meā thxng(风磨铜)。风磨铜的核心配方就是铅汞相合的药金,暹罗洋铜是其主要的合金成分。铅汞相抱,其色如紫磨,若以世间五金八石诸杂物作之者,安能臻此神化哉?后学以黄铜、红铜诸类杂物,制造宣器,实错会古人之意。不染外色,清水白铸,青、黄、赤、白、黑五色递进转换。五色俱之者,非寻常金可以比伦,宣德炉实至名归。凡宣炉之种种,粗看去似散乱且无章,将之置于此宣论体系中,则无不与之嵌合相应,如合璧若连珠,自成一体。

古人赞炉,言简是不假,但未必直白。古人说物象,多用借喻、暗指语句,后人不解其意,以假金便为真金,以黄铜便为上金,此乃以假物合真名,乱宣器其根本,所以世人千举万败,终无成理。

今人看到的与宣炉相关的著录多无前后时间概念的文字乱码,且叠加层累构成。然项元汴、冒襄等人用词严谨,字字珠玑,古人诚不吾欺也。凡与宣炉有关的描述真实可靠,今人勿须质疑。

古以青黄赤白黑五色为正色,亦称本色。乱麻团缠,需抽丝削茧找寻其线头才是,正确解读本色,是解密悬案之关键所在。古人的颜色语境较有诗意,且其准确性是毋庸置疑的。今多有宣炉学者每每遇到此种瓶颈,不能自圆其说时,往往是质疑古人之说,甚而否定之,对古人并无敬畏之心,偏执不可取也。问题只能是出在我们自身,恐是我们的解读有所偏差,唯有不断自我修正进而探索,方可接近事物之本相。

宣炉新语,尝试逐词逐句解读前人宣论,佐其说,证其言,以合理之推断构建宣论新体系。

凡宣炉之种种,粗看去似散乱且无章,将之置于此宣论体系中,则无不与之嵌合相应,如合璧若连珠,自成一体。

「炉色备青、黄、赤、白、黑,实则铜质止有青、黄、赤,而无黑白。其有纯黑,俗名黑漆,古者此青红二色久炼所结。白则本属黄色,愈烧愈淡,望之深穆, 非二三百年物不能有此诸色,各极其妙,不可一格」[1]【沈氏宣炉小志】。

沈氏所指炉色,应为炉之本色。「今人动言炉色,抑知色非徒自外入,乃实自内出者也」【沈氏宣炉小志】。 自内出者,本色是也。本色者,朱砂是也,铅汞相抱而取之。本色乃自身生成之色,绝非外敷点染假色而得之。

「旧色佳者,黄如秋葵着露,白如玻璃澄水,红如朝霞映日,青则鱼胆,黑则点漆」【沈氏宣炉小志】。

本色即紫磨金之色,俱众色,呈青黄赤白黑。藴火热之,或白雪、或金粟、或流金仙桃、或红榴绀黛,五色递进转换,色同阳迈。

「余见贾人持有嵌款一炉,乃系红铜未经对铅者,全无水色,此旧炉中之不足观者也。」

「亦有纯红铜者,汁水不能莹透一二,可观豁出新铸。」

「引铜汁外现,并非如血竭朱砂各种厚色掩炉本质也」【沈氏宣炉小志】。

沈氏所指铜质,应为水色、汁水、铜汁。即炉之真色,呈青黄赤三色。

真色者,水色也。其色内融于骨,曰“铜汁”,又曰“汁水”,藴火热之,色即出。于内者,真色是也;于外者,本色是也。虽称谓不一,实则一物所生也。

真色者,其状呈斑驳腻子,其色虽曰'五彩斑点”,然正如沈氏所讲,其色呈青、黄、赤三色,并无黑白。

「真色内融」是冒襄首先指出来的,这极有可能是对项元汴「宝色内涵」的另一诠释。

「炉质(真色)止有青黄赤,而无黑白。」是清人沈氏进一步确认的,项元汴、刘侗、冒襄等人均未提及,没说或许是仅凭肉眼无以为之,条件不允许之缘故。

从「炉质(真色)止有青黄赤,而无黑白」,可知其观察入微,这绝非肉眼所能得之。明末光学仪器制造家孙云球曾制造放大镜、显微镜等几十种光学仪器,沈氏极有可能是运用光学仪器得出了以上结论。

沈氏所指黑漆实则玄漆,即为绀黛。绀黛,红青色至深,为黑里透红。

白色乃水银遇火飞伏所就,即白朱砂是也。文火继而烧之,铅精则似土中发芽颗颗悬挂,由白转黄。此为青黄赤白黑五色最初之色,亦为宣器之嫩色,火候烧过则转瞬即逝,由黄转赤,进而转紫黑。

【宣炉博论】云:「凡宣炉本色有三种:流金仙桃色、秋葵花色、栗壳色」[2]。

有将此段陈述为「凡宣炉本色有三种流金:仙桃色、秋葵花色、栗壳色」的,此为断句之误。本色是本色,流金是流金,何来本色之流金?无论是仙桃色抑或流金色,当单一呈色均不足以恰当表述时,二者的组合便能更准确地表述其本色,可见,流金仙桃色应为渐变交融之色。

明人项元汴指出的宣炉本色三种,其实就是朱砂由内而生渐变转换的三种存在状态,亦是炼丹术士推崇的物质可变与可逆的外在体现。金黄色与朱红色交融相间,即流金仙桃色,同“红榴”(黄红)、“仿宋烧斑”(黄红地色),此为四返之黄金向五返之红金渐变阶段;秋葵花色,为浅棕红色,是由黄向红过渡的中间颜色。或为炉色经盘磨后逆变转色阶段,可对照阳迈(日落黄昏)之色,与其相符方为正解;朱红色衰变转暗紫且平整光滑地完全呈现于器表之上,即栗壳色,同“绀黛”(紫黑)。

【帝京景物略·城隍庙市】有云:「仿宋烧斑者,初年色也」[3]。仿宋烧斑即「黄红地色,间有五彩斑点。」

项元汴所指本色炉,有流金仙桃色。仙桃即蟠桃,流金仙桃,其色为「金黄色与朱红色交融相间」,即“黄红地色”。

项元汴之流金仙桃色即刘侗之仿宋烧斑色;栗壳色是流金仙桃色即仿宋烧斑色的衰变体。

冒襄所赞宣炉,有红榴绀黛。蟠桃、红榴皆果实之色,其色呈黄红熟色且泛些许果青色,色不稳定,故而在蟠桃基础上注明其色流金。之所以选用蟠桃来表述宣炉本色,概因蟠桃果肉间有色如朱砂的果肉色素,呈点、长丝及大块斑状,此亦为宣器经蕴火热之炉色由三返之青金向四返之黄金、五返之红金渐变交融的状态。

绀:帛深青扬赤色。绀黛:红青色至深,为黑里透红。可见,无论是本色炉还是仿古青绿器,青色都是不可或缺的,本色炉与仿古青绿器炉色之所以泛青,应该是作烊铜用的640斤贺兰国花洋锡的掺和作用。

「宣炉除夲色之外,有仿古青绿一种。」

项元汴已明确指出,仿古青绿不在本色之列。

「器成之后,复以青绿、朱砂诸色用安澜砂化水银为汁,调诸色涂抹炉身」。此为外敷点染,假色耳。

仿古青绿是「内外青绿朱斑至起」。很显然,其呈色有一部分是来自于内,此为本色;一部分是来自于外,此为假色。

这就是说,仿古青绿其色不正,是掺杂了外用点染颜料的。

仿古青绿器虽同样也是敷以半透明的非金态薄膜,却并不在“色五等”之列,究其原因就是外敷点染假色了,仿古青绿与“色五等”是有本质区别的。

仿古青绿器,无论「与铜俱熔」抑或「涂抹敷炙」,其目的无非是使之内外青绿朱砂垤起,可知,仿古青绿器是要呈现青绿、朱红二色的,这与本色炉在呈色上是不同的,二者用料及工艺程序必然也就存在不同。青绿者,明人项元汴在【宣炉博论】载:「闻之老仿工云:“宣炉仿古青绿者,取内库损缺不完三代之古器,选其色之翠碧者,椎之成末,以水银法药等和倾入洋铜汁内,与铜俱熔”」。首先,“法药”在此具体所指并未点明。再者,三代古器少有,况且只取损缺器之色翠碧者,其量恐难维系宣炉铸冶点染之需。个人以为,老仿工其言虽不假,然未尽言。翠碧者实为铜绿,中文名为碱式碳酸铜。「铜绿者,点染绿色脚地用」[4]【宣德鼎彝譜·卷二】。铜绿受热的变化就是由绿色渐渐变为黑色,故而,将铜绿直接倾入铜汁内是不可取的。须「以水银法药等和」,置换出所需的显色金属后,再倾入铜汁内与之合金,铜绿能否点染关键就在先“和”后“傾”。

「以水银法药等和」即是将辰砂、硼砂(硝石)、天方国番硵砂(硫黄、盐)、胆矾、汞(水银)、黑铅等物料和之,经七返伏炼成铅汞大丹。铅汞相合前均须七返八还九转十二炼,返即炼,炼即转,皆火数也。炼即通过各种物质之间不断的相互转化,获取法药。宣炉器成前,其工艺程序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繁琐复杂的多。

「倾入铜汁内兴铜俱熔器成之」即是以伏炼完毕的铅汞大丹(玄真砂丹)去点化暹罗国洋铜、日本国红铜、贺兰国花洋锡等,如此兴铜俱熔,则风磨铜必成之。

丹药以铅、汞重金属及各种矿物药材伏炼而成。金石之药,烧之愈久,变化愈妙,百炼不消,毕天不朽。以此药饵倾入铜汁内必「令宝汁流见而凝紫光耀」,兴铜俱熔则不存在有矿物残渣排出的可能。

宣炉之所以能白铸取色,非是金属与非金属显色物质合金,严格讲,应该算是金属与半金属显色物质合金。

「红铜铸物,汁水不能外现,故炉不取红铜,独青绿器」【沈氏宣炉小志】。

何为汁水?沈氏指出,汁水即铜汁,须卤砂等药附铜得火,汁水方可入而能出,使之外现。可见沈氏所讲的汁水(铜汁)也就是‘’真色”,真色既可内融又可外现。

凡铜铸物,汁水均不能外现,概因未与水银(汞)合金,“汁水”入而能出实借水银遇热游离之力。

青绿器即项元汴在【宣炉博论】中提及的仿古青绿,仿古青绿器因「以水银法药等和倾入洋铜汁内」故而能做到汁水外现。由此可见,水银(汞)在宣三铸炉时是必不可少的,是汁水入而能出的关键所在。

「炉之美恶视铜质,而铜质之高下视兑铅」【沈氏宣炉小志】。

「宣炉实属合金所制,凡合金必需水银.....又因宣炉之合金种类甚多,亦即其所含水银很多」[5]【古玩指南】赵汝珍。

「或铜质又高,又是重合铜的,竟烧不出好色来,此又何故?因内里恶铅浊气,未曾炼尽,将就混结出来,务要多磨多炼,烧出异色方住」[6]【烧炉新语】清·吴融 。

风磨铜并非单一铜料所铸,也并不含金银成分在内。赵老必然是接触过宣炉真器的,也如实做了描述,不过赵老看到的只是其表象,尚未能真正解析其金属构成及显色成因。

【宣炉博论】载:「宣庙遂敕工匠炼毕十二。每斤得其精者才四两耳。」

项元汴所载的「每斤得其精者才四两耳」与金陵子所叙的「每一斤汞砂鼓铸了,只得四两红银」是互应的。“一斤”者,乃铜化合物,即汞、青绿、诸矾等各种所需金属及矿物。“四两”者,红银是也,即药金。这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宣炉真器制作者通过炼丹术士惯用的技法,要获取的并不是纯铜,而是红银!

「红银者,是上药所致.....亦有如日色者,似黄不黄,似赤不赤,似红不红,似紫不紫」[7]【龙虎还丹诀卷下】金陵子。

沈氏则断言:「炉初出冶不能不下药水提洗,诚以生铜,虽炼不能发光」。可见,凡生铜皆形质顽狠,至性沉滞,之所以现珠光宝色,乃上药所致,而非铜本身久炼之功。

工奏云:「凡铜经炼五、六,则现珠光宝色,有若良金矣」。正确的解读即「五返鼓成红金,六返即为赤金。」

「此玄真砂丹一丸,点汞及铅锡铜铁一斤,立化成紫磨黄金,光凝润泽,不可言尔」[8]【大洞鍊真宝经妙诀】。

这便给了世人一种启发:以玄真砂丹、汞及铅锡等和,再倾入铜汁(洋铜)内,兴铜俱熔器成之,又如何?藴火热之,必烂灿善变!

宣炉真器,也就是项元汴、冒襄等人多次提及的彩灿善变之器,乃可焚香手玩之小炉,实为药金点化兴铜俱熔鼓铸而就。

以玄真砂丹点化,与汞及铅锡等和,形成汞齐,再倾入铜汁(即暹罗洋铜)内,兴铜俱熔,务使密封固实,则风磨铜必成之。铅制於汞,汞能伏铅,铅汞化合,五金生焉,八石产焉,珠玉结焉。铅丹置于其内,体重性沉,虽从外来实由内孕;水银铅精俱出色如黄金;六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宣器叩之成金石声;黑铅和泻引路,丹鼎抱一,器成矣。温养丹鼎,点化身内之铅丹,由内而生者,青黄赤白黑。此为正色,亦为本色,非染色之坏色。大药初生,久而光,光透廉帏;光而明,可照千千步,由是黄白生焉。黄白者,玉毫金粟也,真宣之嫩色也。然嫩色难守,火候烧过,转瞬即化为窗尘,满鼎皆黄,是故今存玉毫金粟者罕有矣。玉毫者,飞伏水银,色如白雪,其神化之而为液,凝之即成汞,如霜灿烂,似玉阑干;金粟者,还转铅精,黄芽也。最初产生之时,其炁萌动,至微至细。仿佛种子入土之后,刚刚拱出的嫩芽,颗颗空悬,正如项元汴所言「淡淡穆穆,而玉毫金粟隐跃于肤里之间」,其极微小而极珍贵。何为玉毫金粟?将宣器磨光,藴火热之,静候炉内黄芽嬗变。待水银漫上器表之时,其光灼灼;铅精凝如黄酥之际,金粟遍及。本色者,先白后黄,赤黑连青。还丹金五色递进迭出,磨而复灭,烧而复生。玉毫(白雪)金粟(嫩黄)、红榴(黄红)绀黛(紫黑泛青),其色全结,必是真宣。

「夫药之权舆者,玄水生白金,白金变黄金,黄金变紫金,紫金含五色,名曰大还丹」[9]【大还丹契秘图并序】。

紫磨金(紫金)含五色,五色者,即「青黄赤白黑」。

玄水者,黑铅是也。此铅为倭源黑水铅(黑铅)。

「铅者,北方之水,其色黑。此金無形質,生北方壬癸水中,煅鍊之後,則永無黑色,名為白虎,亦名金液」[10]【元阳子金液集】。

有关玄水(黑铅),【烧炉新语】如是说:「以上紫黑等色,俱系种种恶铅浊气,均非正色。任他飞升,不可揩抹,仍然如法烧炼。候他飞定,自然现出正色精华。」

「内里恶铅浊气,未曾炼尽,将就混结出来,务要多磨多炼,烧出异色方住。」

张三丰祖师【参禅歌】云:「有人识得真铅汞,便是长生不老仙」。真铅难得,世人多不识,无奈便借用凡铅,如此将就鼓铸,也只得以同类之物矣。

【宣德鼎彝谱】卷一、卷二记载了工部呈进御览的第一批鼎彝器的用料,其中有倭源白水铅13600斤,「此铅作铅砖,铺铸冶局地并杂用」;倭源黑水铅,6400斤,「此铅作铅砖,铺铸冶局地并杂用。」

多有宣炉学者认为,倭源白水铅与倭源黑水铅作铅砖乃用以“铺地”,非也。铺,在此并非作铺砌、铺设,铺亦有铺谋筹划(设置、部署)之意。「铺时绎思」【左传·宣公十二年】。杨伯峻 注:今【诗】“铺”作“敷”,同音通用。敷,布也。局 ,形也。从尺,“尺”表示规矩法度。宣炉器成之前工艺程序极其繁琐,其一,或为铺谋“局地”。

局地何指?先来看以下一段:「在器物铸成之后,再用刀除去多余的部分,或者修整纹理上的缺陷,之后按照古物的原样将其打磨干净。然后用清晨新汲的井水调和泥矾浸泡,过了一伏的时间之后取出用炭火烘热,然后再浸泡,这样反复三次,称之为“作脚色”」【古玩指南】。

“作脚色”其实就是作脚地色。如赵汝珍所讲,须先铸冶局地,待器成后,再作脚地色。

“局地”即宣炉之器形。“铸冶局地”应指器成前的多金属熔炼。

“脚地”(方言)应指器物之内外。“染各色脚地”即为宣炉肌肤的主色定调。

「晋矾(染谷色脚地用)、黄明矾(染蜡茶色脚地用)、白明矾(染各色脚地用)」【宣德鼎彝譜·卷二】。

此段多次出现“脚地”一词。局地与脚地二者必有关联。可理解如下:此铅呈铅砖状(备用),以作铸冶宣炉及其它杂用。晋矾、黄明矾用以还原提色,作用于宣炉肌肤内外,而白明矾则是在各种还原提色时均能用到,同样是作用于宣炉肌肤内外。另外,宣炉体内必含有一定比例的水银(汞),曾有人表示怀疑,认为水银遇热挥发,不易合金,其实不然,玄机就在于多矿物及金属的不断化合。风磨铜即器成之本质,色同阳迈的风磨铜如再熔炼则属多余之举。史料不可不信,亦不可尽信,【宣德鼎彝谱】从最初的三卷、八卷,再繁杂扩至二十卷,其中必然有编簒成分。

凡宣论必引经据典,而引经据典,须先考证之,以辨其真伪。若以诸多仿宣型款去论证真宣,其结果可想而知。

相对而言,【宣炉博论】及【帝京景物略·城隍庙市】言简意赅,成书亦早,其可信度则要较高些。

宣器看似宣德三年开冶鼓铸,然宣器营造所需物料之采办却始自永乐。「永乐十三年礼部题请」一句已明白无误地昭示世人,北京郊坛宗庙内廷鼎彛之规划营造事宜,恐永乐初期便已开始踌谋运作。

【帝京景物略·城隍庙市】载:「仿宋烧斑者,初年色也(尚沿永乐罏制)」;

又,「旧罏伪款者,有永乐之烧斑彝(耳多宽索,腹多分裆)」。

以此推之,风磨铜并非宣德年间始有。本人曾撰写【破解《西游记》“贞观十三年”之谜】一文,得出以下结论:永乐十三年,风磨铜必出!

流金大器鼓铸制作工艺亦非宣德三年始备,青海瞿坛寺“大明永乐年施”鎏金铜炉、宣德二年双耳活环鎏金铜瓶与宣德三年铸造的宣庙御用流金大器具有上下传承关系是显而易见的。

「又如以黃銅去腥,假名鉤金,打造方圓鼎爐、彝爐,花紋以《博古圖》為式,外抹金葉。此等置之何地,惟可作神佛供也」[11]【燕闲清赏笺】。

项元汴总结宣器有三个品种:本色、仿古青绿、流金,这与宣谱八卷本记载是相符的。首先,须明确一点,这也是经宣谱八卷本确认的,这很重要:本色、仿古青绿、流金皆可作神佛供器用,而勅赐两京各衙门职官个人、天下名山胜境释道二教及内府宣宗自用的,其实也就是堪焚香手玩的文房雅器,只有本色、仿古青绿二种。可见,流金之器(即铜锌合金制品)并不在焚香手玩其列,正如高濂所指,流金之器「惟可作神佛供也」,此类供器不会与本色、仿古青绿在制作工艺上产生任何交集,这也就间接否定了本色、仿古青绿为黄铜所铸的可能。项元汴冒襄等人为之赞歌的宣炉真器,是文人雅士极为看重的彩灿善变之器,乃可焚香手玩之文房小炉,而绝非惟可作发心祈愿的神佛供器。

与明正统青铜针灸铜人不同的是,明世宗嘉靖年间(1522-1566)的针灸铜人已为黄铜铸就,黄铜仿宣制品的出现不会早于嘉靖时期。如高濂所言,「以黃銅去腥,外抹金葉」仿制流金宣器,应该说,这一时期所见之器尚还仿制得法,并未背离宣谱本义。以黄铜仿制堪焚香手玩之文房小炉,这应是明代晚期之事了,虽与宣谱本义渐远,然此类仿器今日看来,蔚为大观,自成一格,且从众者甚,自是有其存在之道理。

本色、仿古青绿为黄铜所铸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其实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首先,通过高濂所载之史料与宣德二年双耳活环鎏金铜瓶存世之实物互为佐证,我们已可以确认流金之器实为铜锌合金(黄铜)铸冶工艺,其合金配比是不含锡成分的,若宣器三个品种均为黄铜所铸,那么640斤锡的去向就是个问题。况且这与项元汴、冒襄等人对宣炉的认知也是有冲突的,因为黄铜宣器无论炼锻养炙抑或薰擦蒸煮,其特征均无法与项元汴、冒襄、刘侗所描述的真宣相对应,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本色、仿古青绿宣器与流金宣器的根本区别在于,本色、仿古青绿器成前,其骨内是含有汞及显色法药的,器成后,本色者五色俱出,「藴火热之,烂灿善变」,而仿古青绿则「内外青绿朱斑垤起」,这是黄铜(流金)宣器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否则也就不会仅「外抹金葉」施于周身了。

宣德二年铸造的双耳活环鎏金铜瓶,锌含量在11.808—14.653%之间。嘉靖通宝最低含锌量为13.01%,最高含锌量为20.63%,万历通宝锌含量分别为13.81%、34.40%,天启通宝锌含量21.54%~34.68%,崇祯通宝锌含量31.63%~35.67%。

从以上锌含量逐年增多的趋势可分析并推断出,宣德三年流金宣器的锌含量不会高于20%,大致应在15%左右。应与双耳活环鎏金铜瓶相近,其铜质看上去是呈红铜色的。也可以说,流金宣器其含锌量较真正意义上的黄铜含锌量15%一40%要小很多,或许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铜锌合金。

【宣炉博论】有云:「宣炉有流金一种,皆宣庙御用之贵品也」。有关宣庙御器,在【沈氏宣炉小志】中亦有所指:「庙堂壮观,瞻故尚大器,如鼎钟彝之类是也」。

宣德二年铸造的双耳活环鎏金铜瓶,锌含量在11.808—14.653%之间,锡含量为零。其主要的合金成分应为洋铜。

假如宣德三年铸造的宣庙御用之流金大器延续了宣德二年鎏金双耳活环耳瓶之铜锌合金铸冶工艺,则很好地解释了13600斤倭源白水铅(锌)用材的去向问题。

流金宣器看似是红铜,其实是含锌的。再来看本色宣器,「有红色炉,非红铜也」【沈氏宣炉小志】。本色宣器看似是红铜,但这也只是表象而已,其实是含汞及锡铅的,其铜质应为红银或赤金等药金点化洋铜、锡、铅等,鼓铸而就。

举例说明下,古代部分白铜被西方称为秘银,因其在阳光下显淡金色,此类白铜为砷白铜,今已不可得见。砷白铜是用砷矿石(砒石、雄黄等)或砒霜(As2O3)点化赤铜而得到的。明白了这一点,我们便可知道,砷白铜并不是随处可见的镍白铜,虽然大致看上去,二者并没有多大区别。

同样,我们要找寻的本色宣器,其铜质看上去虽然是红色的,但却不是普通易见的红铜制品,而是药金点化洋铜等鼓铸而就的,与砷白铜一样,其显露的铜质在阳光下是显淡金色的,宣炉器底圈足露铜处是呈现出黄金般色质的,使红铜表面发生色质变化的是炉内的铅汞化合物。所谓的「均含金银成分在内」,其实都是上药所致,是药金、药银的作用。

「仿宋烧斑者,初年色也(尚沿永乐罏制);蜡茶本色,中年色也(中年愈工,谓烧斑色掩其铜质之精,乃尚本色,用番硵浸擦熏洗为之);本色愈淡者,末年色也(末年愈显铜质,着色愈淡)」【帝京景物略·城隍庙市】。

刘侗,明末崇祯七年(1634)进士。刘侗将嘉靖、隆庆以前至崇祯这一时间段内的不同宣炉肤色面貌大致归类为三(这其中并不包括宣炉最初的炉色),分别称之为“初年色”、“中年色”、“末年色”。且指出,宣炉肤色的取向不一,是由世人的崇尚喜好所决定的。

初年色多出自嘉靖、隆庆年间以前,这一时期时尚烧斑,即宣炉脚地呈黄红地色,(骨内)间青黄赤斑点。

仿宋烧斑呈朱红色与金黄色相间,此为四返之黄金向五返之红金渐变阶段。

烧斑色久置著尘,或经烈火,便易枯黑。朱红色衰变转紫且平整光滑地完全呈现于器表之上,即栗壳色,同‘’绀黛”(紫黑)。

且衰变的暗红色朱砂斑能孳生新斑――铜绿,铜绿为暗红色朱砂斑的伴生锈,是有害锈斑,铜绿入骨则形成大小糟坑,宣炉铜质虽致密但亦有被锈蚀掉的可能。

烧斑色为本色,本乃世间万物之内在。

本色由内而生,即是色溶于其质,“铜质之精”即指铜质骨内之本色。

即如此,何来本色掩其铜质之本色的道理?

所谓的「烧斑色掩其铜质之精」,非是本色掩其铜质之精,而是本色的衰变体及其伴生锈铜绿掩其铜质之精。

项元汴【宣炉博论】云:「而吴下独重藏经、蜡茶二色,以其色之淡雅,薫燎既久,敷色渐磨,铜质显露如良金。在冶晶光发越,寳熖陆离,莫可云喻,虽三代汉魏之噐并观亦当退舍矣。」

熏:火烟上出;燎:延烧。

在冶 :炉之在冶,焙烧、熔炼也。

莫可云喻:几不能名其状也。

古人的颜色语境较有诗意,且其准确性是毋庸置疑的。项元卞之本色,有“流金仙桃色”、“秋葵花色”、“栗壳色”,所指皆为具象,恰当且准确,使人一目了然。为何论及此处却是“莫可云喻”?

概因此动态非彼静态也。宣炉其状态既可达至寂静、安稳和常在(静态);蕴火热之,又可灿烂善变(动态)。炉之在冶,焙烧也,唯持此般状态,方可「晶光发越,寳熖陆离」。

「淡淡穆穆,而玉毫金栗隐跃于肤里之间。若以冰消之晨,夜光晶莹映彻,迥非他物可以比方也」。此段非是文人言语浮夸之修辞,而是宝焰陆离、流光溢彩之异象,让人几不能名其状,即便是博学多闻的项元汴也无以具象而言表啊。

蜡茶色为中年色。就蜡茶色而言,其炉体若以白蜡熔化烘渍,再擦以棕帚、揩以布帛,可形成一层半透明蜡状硬壳薄膜。这层蜡色虽「即以利刅剔之亦不遽去」,然却是不经盘磨的,炉体烟火熏燎,炉子的主人必会盘磨擦拭爱护有加,时间长了敷色则渐而磨损,以致犹若黄金般的铜质显露出来。

【宣炉博论】书于天启丙春三月(此处或有误。项元汴卒于1590年,万历十八年。),由此可知,至少在万历年前,蜡茶色尚还流行于吴地。

「本色愈淡者,末年色也」。可知,衰而色闭者渐为时人所弃,而嫩而色淡者愈加受到推崇。较之蜡茶色更为鲜亮浅淡的是藏经纸色,估计万历、天启此后的一段时期,较为淡雅的藏经纸色得以看重,而蜡茶色则渐为时人所不取,明末石叟追求藏经纸色或许便是一例证。及至明末崇祯,更有过求本色之露,取本色真炉磨治一新,甚有岁一再磨者。

「色有藏经、蜡茶、棠梨、枣红、栗壳诸色」,宣谱所载以上诸色皆为宣炉器成后最初之本色,而刘侗所提及的“藏经纸色”、“蜡茶色”(中年色)已不是宣炉最初之本色。所谓“初年色”、“中年色”、“末年色”,不过是有所取且有所不取,概因时过境迁,为宣炉肤色流行之大致趋向罢了。

末年色(磨新厄)

「本色之厄二:嘉、隆前有烧斑厄(时尚烧斑,有取本色真罏重加烧斑者),近有磨新厄(过求铜质之露,取本色罏磨治一新,至有岁一再磨者)」。

近有「过求铜质之露」者,冒襄无疑是其中表现最突出的一个。【影梅庵忆语】:「大小数宣炉,宿火常热,色如液金粟玉」[12]。

冒襄之液金粟玉即是项元汴之玉毫金粟。

“液金粟玉”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与宣炉之静态皮色不同,这种流光溢彩的景象却是动态的,唯有藴火热之方能得之,且要留住此色,还须宿火常热、徐徐揩抹。

由此可知,“玉毫金粟”虽为本色,然色变幻不定,无法形成静态皮色,称之为“炉色”尚可也。

欲寻玉毫金粟,须磨光盘净,藴火热之,静候炉内黄芽嬗变。待水银漫上器表之时,其光灼灼;铅精凝如黄酥之际,金粟遍及。

真宣器成,藴火热之,最初之色不是呈金黄!而是水银飞伏,色如白雪!

水银(白雪)飞伏,铅精(嫩黄)萌发,液金粟玉,光彩奇异,若以冰消之晨夜光晶莹映彻,此为宣炉藴火热之呈现的最初嫩色,亦是末年流行之淡色,至明末清初,此嫩而淡者,崇尚者甚众。然嫩色虽好,却须先将宣炉打磨干净,清水白铸重新烧过。如此一来,冒襄大小数宣炉,其固有的历史气息,如深色之斑驳、浅色之莹邃,是通通要磨光盘净的,一旦磨制一新,原有本色必是无存,惜哉!此谓之“磨新厄”。

嫩色难得,烧过火候,嫩色即飞去,又要再磨再烧。且嫩色难守,即便火候恰好,得来嫩色,若维护不当,日久其色恐亦会转衰,还须再磨再烧。

至有岁一再磨者,此为守住嫩色之手段;宿火常热,徐徐拂拭,方是守住嫩色之道理。

通过对以上逐个的解析,不难看出,刘侗的“初年色”、“中年色”、“末年色”,无一不是指向本色,可见古人自始至终喜好欣赏的并不是厚而色闭的单一外敷色,至少到明末清初为止是如此。

刘侗(约1593-约1636),是万历二十一年至崇祯九年。【帝京景物略】的自序后落「崇祯八年乙亥冬至后二日,麻城刘侗撰」,再结合「近有磨新厄」推之,可知,刘侗撰书立说,恰好是处在“末年色”期间;「嘉、隆前有烧斑厄」,若以此判断初年色与中年色的分界,那么宣德年后至嘉、隆以前的天顺、景泰、成化、弘治、正德都有可能处于“初年色”的流行期,而嘉靖、隆庆、万历应该大致时尚“中年色”了。项元汴(1525—1590),是嘉靖四年至万历十八年,正是处在“中年色”时期。

项元汴【宣炉博论】:「凡宣炉本色有三种,流金仙桃色、秋葵色、栗壳色。」

处于不同时期的项元汴、刘侗都对“本色”观察入微并给出了各自的认知。二者之间必有关联。

刘侗对年份好的本色是极其看重的,即便是取本色真炉重加烧斑,亦视作是一种厄。因为重烧的炉色虽是时尚色,但原炉色固有的历史气息丢失掉了,所谓“本色之厄”就是针对最初的本色而言的。

这或许可以说,至少在明末清初,对真宣的鉴别似乎还难不倒那些好古的文人雅士,有难度的恰恰是如何对真宣本色的断代。

这正是刘侗感兴趣的,刘侗依人们对本色的喜好取向将之大致归为初年色、中年色、末年色,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这对时人以及后人都是有指导意义的。

藴火热之,热火久,则五色递进,彩烂善变。

若藴火热之,使宿火常热,且时常徐徐拂拭,还会彩烂善变吗?答案是否定的。

徐徐拂拭,揩抹去的其实是遇热而游离出来的水银,银白色液态汞遇氧会发生反应,生成黄色及红色氧化汞(烧斑色/流金仙桃色)。“徐徐拂拭”正好清理掉了游离于器表的液态汞,阻断了汞与氧的化合,使得炉色会一直保持“液金粟玉'的嫩色状态。反之,如若烧炉取色,则不可揩抹,而是任它飞升。

徐徐拂拭,此末年色辅助法在明代早中期恐是没有的,此法应为明代晚期始有。

大药初生,澹澹穆穆,玉毫金粟始现。火候不可毫发差殊,失之于猛,则递进为黄红相间,故极其难得矣。

项元汴观察到了炉色由白转黄的初始渐变状态,但就因为缺失了“徐徐拂拭”工序,使得液态汞与氧发生了化合,且任由它结色,致使炉色由玉毫金粟直接递进为黄红相间。

赵汝珍:「所以炼炉,就是使铸炉时所用之水银,因加热而游离出来,然后用干净的棉布轻轻的盘掉它。因为宣炉之合金种类甚多,亦即其所含之水银甚多,愈炼则愈纯,愈盘则愈明也。」

“末年色”不以结全色为最终目的,且其质愈炼则愈纯,愈盘则愈明,不失为炼炉一法也。

世人多以为最初宣炉是不敷色的,宣炉「藴火热之,烂灿善变」,既然是上火取色,须先磨光,即如此,敷色便是多余。今日看来,不然。明末文人雅士之喜好是为后事,世人关注宣炉色之多变,却疏忽了敷色在佛律中的隐喻含义,或受外道等人影响,是先入为主了。

程大昌【演繁露续集·蜡茶】:「建(建州)茶名蜡茶,为其乳泛汤面,与鎔蜡相似,故名蜡面茶也」[13]。

溶蜡使其乳化,涂布于铜器表面,即“乳泛汤面”。可形成一层半透明蜡状薄膜。

再经揩擦抛光,即「擦以棕帚揩以布帛」,器物表面就能产生光泽,显得光亮滑爽,似少女肌肤一般。

其乳泛于器物表面之上,其色呈于乳状薄膜之下,持此状态,可保护宣器肤色稳定、经久而不致外因侵蚀、磨损擦伤。

古人叙事言简意赅,用词准确。高濂以「蜡色可爱」一言概之。

「色种种:仿宋烧斑者,初年色也(尚沿永乐罏制);蜡茶本色,中年色也(中年愈工,谓烧斑色掩其铜质之精,乃尚本色,用番硵浸擦熏洗为之);本色愈淡者,末年色也(末年愈显铜质,着色愈淡)」【帝京景物略·城隍庙市】。

刘侗阐述本色之厄有二: 嘉、隆前有烧斑厄,近有磨新厄。二者都对宣炉原有本色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害,而唯独嘉、隆后流行的蜡茶色没有破坏原有本色!这本是显而易见的,却被世人无视了几百年,此为解密本色渐变转换的关键所在。

我们已知,蜡茶色工艺可形成一层半透明蜡状薄膜,用来保护淡雅本色,也就是说,非金态薄膜下的本色首先须保证是原有本色而不能受到破坏,让我们看看古人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池北偶谈· 宣炉注】:「中年嫌其掩炉本质,用番卤浸擦薰洗易为茶蜡」[14]。

【孔颖达·周易正义】夫易者,变化之总名,改换之殊称。

易:改变;变换。也就是说,要通过浸擦薰洗,将衰变后掩盖了本色的炉色重新转换,使其能显露出原有之本色。

前面已提到,所谓的「烧斑色掩其铜质之精」,非是本色掩其铜质之精,而是本色的衰变体及其伴生锈掩其铜质之精。

蜡茶工艺就是通过「擦以棕帚揩以布帛」,经反复的盘磨及浸擦熏洗,将烧斑色的衰变体及伴生锈清除掉,使之显露出原有的本色,最终转换得到的即是黄与红的中间色――浅棕红色。

浅棕红色其实就是项元汴本色三种之秋葵的呈色,敷以非金态半透明薄膜,即是刘侗提及的“中年色'――蜡茶色。

蜡茶色,建茶茶汤为其本色,敷蜡于其上为其质地也。我们已经知道了非金态半透明薄膜下的本色就是秋葵花色,其色明亮、鲜艳。问题是,敷蜡于其上后,蜡茶色给人的视觉感官如何?其真正的呈色到底是什么!

「宣铸多用蜡茶、鏒金二色。蜡茶以水银浸擦入肉熏洗为之。」

「或作鏒金,或就本色,传之迄今,色如蜡茶,亦为黑色,人多喜之。」

高濂在【遵生八笺·燕闲清赏笺】中指出,蜡茶其色为黑。

【宣炉汇释】将宣德炉颜色分别诠释,并指出,蜡茶色即为深杏黄带黑色[15]。

这与刘侗、冒襄的叙述是较一致的。

从“迫视”一词可以想见,视觉角度的变动直接影响了宣炉皮色的变化,这极有可能是光的变化决定了宣炉皮色的明暗,恰当的光使得古人窥见到了原本黯然的蜡色层下的奇色异象。且这种转化变动是极大的,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视觉冲击,或许是无以言表吧,二人均用到了“奇光”一词。这种奇光是从黯淡的蜡色层下由内而发的,由此可知,这层蜡色是呈半透明状的,透过这层半透明的薄膜细看去,蜡与色似乎已交融在一起,若肤肉内色一般。也可以说,“色”就如同瓷器的釉下彩,“蜡”则相当于瓷器的瓷釉。

当我们看到蜡茶色的宣炉时,它给我们的第一印象与我们已掌握到的宣炉知识往往是不对应的。远而观之,静态皮色黯于其外;近而迫视,奇色异象融于其内。蜡茶色宣炉非巨眼莫能辨之!

「又有所谓鸡皮纹者,覆手起粟,迹如鸡皮,而抚之实无有」[16]清·王应奎【柳南随笔】

北周·庾信【竹杖赋】:「鹤发鸡皮,蓬头历齿。」

鸡皮: 喻年老之人褶皱的皮肤。

唐·温庭筠【醉歌】:「劝君莫惜金罇酒,年少须臾如覆手。」

覆手:喻时间迅速。

粟:颗粒如粟的;微小的。所指即「玉毫金粟」之金粟是也。

「鸡皮色,覆手色,火气久而成也」【宣炉歌注】冒襄。

此段大致意思是,鸡皮色乃是覆手色,久炼而成之。

所谓“覆手色',指可快速起色者。鸡皮皱,其迹形若橘皮纹。

之所以能做到快速起色,概因热火久,宣铜体表会形成状如起皱肤纹之微细裂缝,炉内微小的颗粒状显色物质通过这些微细裂缝,可快速析出炉体表面的缘故。

鸡皮色(覆手色),实乃究其形迹也,非特指某一种炉色。

青黄赤者,色种种也。凡经宣器表层微细裂缝析出,上火即起且符合其迹者,皆是。

骨内显色物质可通过微细裂缝快速析出。其色上火即起,其迹形如鸡皮,此为真宣独有之识别特征。

‘’若是真正旧炉,铜质又高,或者内里现出朱砂、雪片、金星、银点、苍蝇翅种种不同丘壑异色,再兼炉中之造化,真有莫之知而致者'《烧炉新语》吴融。

所谓‘’苍蝇翅',是古人运用特定的表达形式以提高语言表达能力,更好的叙述一个物相抑或一种状态。‘’苍蝇翅'即鸡皮纹,吴融与冒襄等人语言描述不一,然所指乃为一物也。

“鸡皮纹”宣谱未有记载,明中期项元卞亦未提及。在刘侗、冒襄之前从未有人说起过“鸡皮纹”。

“鸡皮纹”或为好古之人时尚“末年色”,磨而烧之、烧而复磨,且有宿火常热者,乃火气久所致。此般炼炉之法虽见于明末晚期,但这并不代表前人未曾有过。渗金非鸡皮纹而不能为之,而渗金工艺仅用于补铸钵盂炉,或许,并不是每个宣炉都会出现鸡皮纹。

传统渗金工艺已经失传,渗金是以什么形态显现于炉体,应引起今人的重视。张扬显目于器表是最不靠谱的,但这恰恰也是后铸炉中我们普遍能见到的,道理很简单,古人即便是做“斑色”也是隐耀于肌肤之内,「大抵旧炉不同处总以火气融化,药色退尽,精华在隐显之间为妙」【沈氏宣炉小志】。渗金也应一样,并不是做来显山显水的,讲究的是含蓄内敛;而后仿者多以图利为目的,唯恐渗金做得不够显目,其结果往往就喧宾夺主,显得唐突了些。渗金是呈“雨雪点子”状的,【宣德鼎彝谱】(三卷谱)载:「用赤金作屑,炼燎七次,水银薰擦入骨」[17]。注意这个“入”字,古人著述用词非常严谨,想来是要做到骨内去的,即便器表的渗金磨损丢失掉,骨内渗金迹象还是应该有的。如果真宣铜质真如后人分析的那样是灿若黄金的,那么渗金在灿若黄金的器表是很难表现出来的,而铜与金二者的氧化程度是不同的,只有器表日久氧化形成栗红色氧化层,状若“雨雪点子的”渗金才会逐渐显现出来,为真宣再添色彩。

由【宣徳鼎彛谱】(八卷本)可知,钵盂炉分为夲色、渗金二种。

本色、渗金二种,工艺制作程序大致相同,唯有渗金炉是在本色炉基础上,再以真金烁泥,水银和之薰擦入骨,其规格等级应在本色炉之上。

「渗金色,用赤金薰擦入铜内,如渗入者然,有三种,大片的叫金片,成点形者叫金点,大小相间叫雨雪点。」

「又考宣铸有鏒金色,以真金铄为泥,数四涂抹,火炙成赤,所费不赀,非民间所能仿佛,此炉中之最富丽而不失为大雅者也,后来重色炯不及此」【沈氏宣炉小志】。

渗,下漉也。――【说文】

滋液渗漉。――【汉书·司马相如传】。注:「谓润泽下究。」

泽渗离而下降。――【汉书·扬雄传】

渗,指液态状物质由外渐而渗透入内。

【本草纲目·水银条】引梁代陶弘景的话说:「水银能消化金银使成泥,人以镀物是也」[18]。

以水银溶解金叶,待金溶解后,倒入冷水盆中,使之成为稠状金泥。金泥用以鎏金、商金、渗金等。

渗金者,须先使器物表层形成微细裂缝,再将金泥涂抹薰擦其上,热火炙之,令其漏入。若令稠状金泥沁入宣器骨内,唯有如此。

细究宣谱其文,渗金工艺仅用作钵盂炉一种之上。以此推之,鸡皮皱(橘皮纹)出现于钵盂炉体的可能性最大。

渗金,借助水银将金质熏擦、渗人铜骨,再用火烧、可有雨雪点、碎金点等各种样式。

若要泥金附着且渗入坚硬光滑的铜器表内是万万不能的,碎金点渗金的形成或与宣炉“涩胎”有关。

鸡皮纹是由众多微细裂缝构成的,泥金经涂抹薰擦,再热火炙之,便可由外渐而渗透微细裂缝之内,形成渗金色。也就是说,雨雪点渗金的大小相间完全取决于鸡皮纹的分布。此法堪比瓷器的“涩胎”,若要泥金沁入炉骨之内,唯有“猛火次苐”。此法仅用以真正的宣炉(风磨铜),凡铜普器并是顽物硬死质,不可为之。

项元汴在【宣炉博论】中指出:宣器之仿古青绿「妙者可与三代汉魏之器无殊,同珍。」

关于青铜的成分,应为铜、锡、铅合金[19],在【周礼·考工记】里已有详细的记载,且具有定量的概念了。试问,明代宣炉工匠仿三代之器,去复原其青绿之色,然其铜质却是铜锌合金(黄铜)的,这可能吗?

项元汴所指本色炉,有流金仙桃色,冒襄所赞宣炉,有红榴绀黛。仙桃、红榴皆果实之色,其色呈黄红熟色且泛些许果青色,绀:帛深青扬赤色。绀黛:红青色至深,为黑里透红。可见,无论是本色炉还是仿古青绿器,青色都是不可或缺的,这与项元汴、冒襄所言亦能一一对应。

青铜器敲之,声音清脆悦耳;三代之青绿器,青色有之。

同样,风磨铜敲之悦耳,清脆悠长;风磨铜具众色,青色占其一。

此皆兑锡使然,如若不是锡的掺和起作用,那么宣谱所载作烊铜用的640斤贺兰国花洋锡的去向就是个问题。

明代陈仁锡【潜确类书】卷九三:「鍮鉐,黄铜似金者。我明皇极殿顶 名是风磨铜,更贵于金。一云:即鍮鉐也」[20]。

又【通雅】卷四十八:「金阕顶 用风磨铜,价贵于金,或曰黄银乎」[21]。

宋·程大昌【演繁露·黄银】:「太宗之谓黄银者,其殆鍮石也矣」[22]。黄银即黄铜。

一云:有人说;或曰:或者是;乎:表示疑问或反诘。很明显,明代的陈仁锡并没有下结论,只是有此一说,相应计入而已。在【通雅】卷四十八中,更是使用了疑问、反诘语句。

据此可以确定黄铜就是风磨铜吗?答案是否定的,“黄铜即风磨铜”并不成立。

宋·程大昌【演繁露·黄银】:「世有鍮石,质实为铜,而色如黄金,特差淡耳。」

风磨铜柔腻细糯。黄铜虽外观似黄金,但质地坚硬,「形质顽狠,至性沉滞。」

项元汴、冒襄皆乃鉴藏大家,绝无对“特差淡”的黄铜制品惊叹赞呼之可能。

阎浮檀金,亦云胜金。其色赤黄,带紫焰,故亦称紫磨金、紫磨黄金。

汉 刘桢【鲁都赋】:「紫金扬暉于鸿岸,水精潜光乎云穴」[23]。

诀曰:汞者,水精之名,受含符信曰汞,飞起为流珠。

紫金是否含汞,此赋可佐证之。

古印度钵露罗国多产紫金。「摩那婆,诸天宫殿紫金所成」[24]。

紫金,梵名苏伐刺那(修跋拏),译为妙色或好色。佛典在赞叹佛身端严时,常用妙色身、金色身之语。

紫金即紫磨金,其实就是还丹金,其色同阳迈(日落黄昏)。

「欲熟时,状如日色,即出向郁金汁中写(泻)着,变金色如日,即成紫磨金。作任意所用,千练不坏」[25]。

紫金出乎铅汞,乃【参同契】之金华,【悟真篇】之首经,原本是出自东土,是道家的产物。佛教西学东渐,道释交相并融,道家之黄白术被释家消化吸收,并光大之。

铅汞相合,体重性沉,宣三故而压手。

关键在于宣炉是否药金点化,骨内有无“汞铅”金属成分。

紫摩金

泰文 สีม่วงเมาทอง

其泰语发音Sī mwng meā thxng(风磨铜)

【大佛顶首楞严经讲义】:「此金一粒,置常金中,悉皆失色。又传此金方寸,置暗室中,照曜如昼」[26]。

黄铜,伪金耳。与紫磨金(风磨铜)比之如何?失色耳!

赤(红)、黄、紫、黤(深黑,即栗壳、绀黛)四种,紫磨金有之,风磨铜有之,阳迈有之,项元汴本色炉有之,冒襄所赞蚰耳有之,还丹金有之。黄铜仅占一色,并不具备风磨铜这一特性,差之远矣。

【涅槃论】曰:「阎浮檀金有四种:一青二黄三赤四紫磨,紫磨金具有众色」[27]。

【涅槃论】「一青二黄三赤四紫磨」即【大洞鍊真宝经妙诀】三返之青金、四返之黄金、六返之赤金、七返之紫金。阎浮檀金皆为黄白术炼而取之,以上种种皆丹砂点化,上药所致。

「亦如阎浮檀金明净柔软。令人喜见不为秽恶之所染着」[28]【佛顶尊胜陀罗尼经】。

「热火久,烂灿善变,久不着火,即纳之污泥中,拭去如故」[29]【宣德炉歌注】。

真正的风磨铜应如阎浮檀金之紫磨金一般,明净柔软,具有青、黄、赤、紫诸色,也就是冒襄所说的「热火久,烂灿善变」,且「不为秽恶之所染着」,试问,黄铜制品可以做到吗?

吴融曰:「天壤间不染色相,乃是大色相」。又曰:「炉有白铸,其光莹莹,不着色相,乃铜之精。」

凡宣铜取色均须打磨干净,上火白铸,可得白雪金粟、红榴绀黛者即可断其为真。

而黄铜宣器无论炼锻养炙抑或薰擦蒸煮,其特征均无法与项元汴、冒襄、刘侗所描述的真宣相对应,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八卷本开卷即有「风磨铜堪铸鼎彛」之言,但八卷本抄著者并未标注风磨铜具体用于宣器哪一品种之中,自始至终,诸器皆洋铜所铸。【天工开物·铜】有云「初质则一味红铜而已」[30],可见,洋铜是宣器开冶鼓铸的主要合金成分,也是宣器开冶鼓铸必须具备的物料。但800斤日本红铜显然是远远不能够满足所有宣器鼓铸所需的,31680斤的暹罗铜才是洋铜真正所指,暹罗铜也就是洋铜,即红铜。

暹罗铜绝非黄铜,否则用以鼓铸宣器所备锌、锡等诸料必是多余;暹罗铜亦非风磨铜,风磨铜既已「色同阳迈」,锌、锡等诸料自然也就无须与之再行配比,即如此,备来何用?况且其质色已达极致,即如此,便无须再炼,缘何有六炼、八炼乃至十二炼这多余之举。可见,以上种种皆不可取。如宣谱八卷本所载,诸器皆洋铜所铸,这与【天工开物·铜】「初质则一味红铜而已」是相互对应的,看来,暹罗铜只是用以鼓铸宣器的主要合金成分,亦是必备之物料,必是红铜耳。

宣庙内佛殿火,金银杂铜锡化作一团,用以铸炉是为虚,此乃借喻。铅汞相和是为真,正所谓‘’铅汞化合,五金生焉,八石产焉,珠玉结焉'。前人不便明言,杜撰此说借以喻事也。

【证类】金屑条唐慎微引《宝藏论》,记述各种金的名色:「凡金有二十件:雄黄金、雌黄金、曾青金、硫黄金、土中金、生铁金、熟铁金、生铜金、鍮石金、砂子金、土碌砂子金、金母砂子金、白锡金、黑铅金、朱砂金,以上十五件,唯只有还丹金、水中金、瓜子金、青麸金、草砂金等五件是真金,余外并皆是假」[31]。

葛洪在【抱朴子内篇·黄白】有云:「化作之金,乃是诸药之精,胜于自然者也」[32]。

“鍮石金”即锌铜合金,也就是黄铜。黄铜乃十五种假金之其一,并非真金,试问,伪金有可能「胜于自然者」吗?有可能「更贵于金」吗?

胜于自然者且更贵于金的应是化作之金,乃是诸药之精,是为“上金”。

「化作之金」即是水银、铅精俱出如黄金的“还丹金”、“紫磨金”、“阳迈金”等。以上药金称谓不一,所指皆一物也。以之作“药引子”点化汞及锡铅,兴铜俱熔,则风磨铜必成。

明·宋应星【天工开物·镜】:「朱砂斑点,乃金银精华发现(古炉有入金于内者)」[33]。此“金”非是自然之金,乃化作之金也。土宿真君曰︰「丹砂受青阳之气,始生矿石,二百年成丹砂而青女孕,又二百年而成铅,又二百年成银,又二百年复得太和之气,化而为金,故诸金皆不若丹砂金为上也」[34]。弘景曰︰(丹砂)即今朱砂也。

「大还之丹,而有五色,變至九轉,極陽之數,紅紫射人,光明照目,煅鍊得成,即見其寶。」

风磨铜其色如何?且看大还丹之象:「水火数终,变鍊成宝,便是腾云之液。红霜鼎上,吐吓吓之朝霞;素粉鑪中,喷荧荧之瑞雪。澄澄血彩,晓日出於扶桑;湛湛冰辉,秋月浸於寒浦。晴峰俊鹤,孤栖桂树之芳华;明汉横霓,迥簇芙蓉之翠艷。檮研之际,散芬馥之馨香;到碾之时,流光辉之洞彻」[35]【大还丹金虎白龙论】。

张真人在【金石灵砂论】已明确将药金称为“上金”,而将自然金称为“下金”[36]

【续博物志】曰:「华俗谓上金为紫磨金,夷俗谓上金为阳迈金」[37]。

且【宣德鼎彛谱】有「厥号风磨色同阳迈」之言,由此可推断出,风磨铜即药金点化,这已是铁板钉丁,毋须再有争议。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风磨铜的核心配方就是铅汞相合的药金!暹罗洋铜是其主要的合金成分。

与宣器有关的记载颇多,然与黄铜特性多有不符。今人认定黄铜即为风磨铜在先,每有解释不清,言语矛盾之时,便将之归咎为所言不实的附会之辞。偏执矣,信其有者,亦见偏执之一斑。

风磨铜俱众色,呈青黄赤白黑。青如秦碧,黄如蒸栗,赤如鸡冠,白如凝脂,黑如玄漆。五色俱之者,非寻常金可以比伦,此乃铅汞之五德五气。铅汞相抱,其色如紫磨,若以世间五金八石诸杂物作之者,安能臻此神化哉?后学以黄铜、红铜诸类杂物,制造宣器,实错会古人之意。

风磨铜其质细糯、温润、致密。真色内融,其状斑驳,呈水色,即水红、花青、金黄之浅色。真色入而能出,析出器表者,即为本色。风磨铜其色活,藴火热之,灿烂善变,火愈久,变化愈妙 ; 黄铜、红铜等皆顽铜,仅能呈现青黄赤白黑之一二,其色死,火久稿然矣。

旧有传闻,真宣灿若黄金。其实这与“阳迈”无关,并不关乎“皮色”什么事。真正的宣德炉必是足底踩“黄金”!

赵汝珍【古玩指南】:「故鉴别之首要即翻视底足所露出之铜,设质地不佳,其他均不必研究,其为伪造可断言也。」

以型款可断宣炉优劣,以色质立辩宣三真伪。翻看圈底露铜之处,以鉴其质;盘磨干净蕴火热之,以辩其色。如何甄别宣器,前人早已是交待明了,今人惟有照做便是。

「有炉光怪真异绝,肌腻肉好神清和。窄边蚰耳藏经色,黄云隐跃穷雕磨。洼隆丰杀中规矩,红榴甘黛粉雷蝌。我时捧视惊未有,精光迸出呼奈何」[38]【宣德铜炉歌为方坦庵年伯】。

另见有「洼隆丰杀中规格,红黄绀紫蟠雷蝌」文本存世,虽略有改动,但二者其义是相同的。

可知,甘,实为绀。绀:「帛深青扬赤色」【说文】。「君子不以绀緅饰」【论语】。集解:「绀緅,紫玄之类。」

紫玄即红黑色。绀黛,红青色至深,为黑里透红。

个人以为,绀黛即项元汴指出的本色三种之栗壳色。红榴即指红黄之色。

雷,雷纹,亦作“雷文”。如雷电之形的花纹【宋· 张世南】。

蝌,蝌斗,古文似之。雷蝌,如雷电之形,似蝌斗之状。

粉,涂饰;

蟠,盘曲,遍及。

雷蝌,如雷电之形,似蝌斗之状。雷蝌应与“规矩”对仗。

洼隆:高下不平,犹凹凸。

丰:宽;杀:窄。

「洼隆丰杀中规矩」:不低不高不宽不窄中规中矩。前一句描述的是宣炉之型;「红榴绀黛粉雷蝌」:或黄或红或紫黑泛青,其色如雷电之形遍及、似蝌斗之状盘曲。后一句描述的是宣炉之色,前后均对仗工整。

冒襄在此指明宣炉其色有三:红、黄、深紫(紫黑)。这与项元汴观察到的流金仙桃色(黄红相间)、栗壳色,刘侗记载的仿宋烧斑色(黄红地色)是对应的,只不过是每个人对宣炉的用词描述或形象比喻存在不同而已。可以这么说,项元汴、冒襄、刘侗三人看到的应该都是同一品种的宣炉,即本色炉。

冒襄察看至微并为之赞歌的是堪焚香把玩的宣器小炉,这从“捧视”一词便可知晓。且冒襄描述的就是由内而生的本色,也即是将宣炉盘磨干净后,清水白铸而得之色。所谓‘’红榴绀黛”即指宣炉由四返黄金向五返红金、六返赤金过渡的渐变肤色,赤红色由点及线、由线及面,于金黄色炉体之上,如雷电之形遍及、似蝌斗之状盘曲,恰似红榴、蟠桃果熟渐变交融之色。

邵锐【宣炉汇释】:朱砂斑「能增生新斑(此斑,锈斑也)」

台湾陈庆鸿先生对朱砂斑的解释原于邵锐,其原文为:「用朱砂点染,有大片者,有细点者,有长丝者,皆垤起。多用于流金鸡皮色。炉间以此斑最易晦黑,宜温火爇之,徐徐拂拭,方可长保鲜红,且能孳生新斑。久置著尘,或经烈火,便易枯黑,不可不慎。」

「此斑最易晦黑」――朱砂变暗红色是因为从红色的α-HgS转变成黑色的β-HgS的缘故。

孽生:本义,庶出的。孽,庶子也【说文》。段注:「凡木萌旁出皆曰蘖,人之支子曰孽,其义略同。」

真器朱砂斑为本色,本乃由内而生,增生新斑实为铜绿,铜绿为铜表面经二氧化碳或醋酸作用后生成的绿色锈衣,为朱砂之伴生锈,因由外而生,不同于朱砂,故为朱砂“孽生”之新斑,此斑,锈斑也。

「久置著尘,或经烈火,便易枯黑」――黑色硫化汞直接在空气中加热升华,很难再转化成红色硫化汞,反而硫化汞中的硫磺会燃烧并且使整个黑色硫化汞变得坚硬。

「用朱砂点染」――此为外敷点缀之法。

及至“枯黑”须磨后再烧,然磨光之器朱砂无存,何以取其色?项元汴在【宣炉博论】提及仿古青绿时,有「内外青绿朱斑垤起」一说,可见,朱砂点染只是外用之法,朱砂者须由内而生方为真器,绝非仅此外敷点缀一法而成。

朱砂斑、朱红斑、葡萄斑、石青斑、石绿斑、淡蓝斑、黑漆古斑色七种,后世好事者多用以宣炉外敷点缀。此为外用点染之假色,非脚地之敷色,非孽生之锈色,非由内而生之本色,非入而能出之真色。

以上斑色七种,世人多用以伪造鼎彝之器。可取伪宣为之,亦可取真宣为之。

草草点缀者,多垤起,朱砂可孽生新斑(铜绿);

白蜡、水银掺和者,可「莹若水磨,光彩射目」。因有蜡色层隔离,咸酸之味不能侵染,故朱砂者,无孽生新斑。

二者虽有高低之别,然皆非本色,乃表象也,末色耳。与「宣炉惟色不可为伪」并不相干,岂可据此断宣炉真伪?

一九二八年邵锐在【宣炉汇释】中将上述七种「斑」解释成系以各种颜料点染而成的「斑色」,或受宣谱编窜之误导,未作深度解读。不排除后世有好事者点染外色,假以诸斑之可能。而台湾常华安将之解读为“锈斑”,锈斑肯定是不正确的。

真正的宣炉斑色七种,其色由内而出,是炉内显色物质遇热游离,经炉体表面微细裂缝(鸡皮纹)析出而形成。斑块的大小取决于微细裂缝(鸡皮纹)的分布,斑块的呈色取决于鸡皮纹下(即炉內)的显色物质,斑色之浓淡取决于显色物质(粟粒)的疏密程度。「朱砂斑、朱红斑、葡萄斑」者,水红是也。「石青斑、石绿斑、淡蓝斑」者,花青是也。斑色七种,骨内而发也,上火即起粟,粟粒呈点、线状,密而聚之,则呈块状,此即真宣斑色之由来。诸色斑斓,薄如苇膜,交融相间,再经白蜡、水银掺和,擦以棕帚,揩以布帛,其炉身可若瓷釉般「即以利刃剔之,亦不遽去」,正如高濂所言「蜡色可爱」。

邵锐在【宣炉汇释】中唯独对斑色七种之「淡蓝斑」的解读含糊不清,大概是找不到可点染「淡蓝」色的材料吧。

用以点染“淡蓝斑”的应是无名异,“青磁色”所指即“淡蓝斑”。

【宣徳鼎彛谱】八卷本:「无名异原册二十筋,今裁减四筋,实该十六筋。此无名异作鼎彛青磁色用。」

青瓷的蓝色由少量的氧化钴所生成。氧化钴含量多则色调深蓝,氧化钴含量少,则色调淡蓝。作为青瓷呈色剂的氧化钴,它的原生矿物是一种含有氧化钴、氧化锰、氧化铁和其它多种氧化物的复矿,在中国古代文献里被称为“无名异”、“碗青”,俗称“无名子”。

「我时捧视惊未有,精光迸出呼奈何」。旧炉佳者见火自有殊光,火候到则铜之精华毕露。能让鉴藏大家冒襄也赞叹惊呼的,绝不会是一般的光,这种“奇光”能让见多识广的冒襄几不能名其状,真可谓前所未有啊。

王应奎【柳南随笔】:「又有制时空罅,以赤金冲满之者,名曰冲眼,得火则金色尽显,益从黯淡中发奇光焉。」

商金者,得火其色尽显。王应奎谓“奇光”乃金色也。

【沈氏宣炉小志】:「炉之发光入水澄澈者,铅力也。」

沈氏指出:发光乃铅之作用使然。

明·宋应星【天工开物】:「开面成光,则水银附体而成,非铜有光明如许也。」

宋应星给世人以启发:水银附体,其状光明。

清·吴融【烧炉新语】:「炉有白铸,其光莹莹,不着色相,乃铜之精。」

「适案头有钵盂款者,呼童磨去旧色,如法烧炼,不三昼夜而成。焰光腾远,恍惚迷离,几不能名其状,约俗所称佛面金者相似。」

吴融给出了一个接近事实的答案:不染外色,上火即可焰光腾远,恍惚迷离。

【沈氏宣炉小志】:「今人动言炉色,抑知色非徒自外入,乃实自内出者也。炉初出冶不能不下药水提洗,诚以生铜,虽炼不能发光。」

沈氏进一步揭秘:铜之所以发光,乃下药水提洗,也就是说是上药所致。然药水非徒自外入,乃实自内出者也。

「炉初出冶不能不下药水提洗」,这与项元汴【宣炉博论】「先以水银法药等和,再倾入铜汁内兴铜俱熔」是一致的,其义相通。即是先将辰砂、硼砂(硝石)、天方国番硵砂(硫黄、盐)、胆矾、汞(水银)、黑铅等物料和之,经七返伏炼成铅汞大丹,再以此药饵倾入铜汁内。

金石之药,烧之愈久,变化愈妙,百炼不消,毕天不朽。以此药饵倾入铜汁内,则风磨铜必成。蕴火热之,必「令宝汁流见而凝紫光耀」。

项元汴【宣炉博论】:「寳色内涵,珠光外现,淡淡穆穆,而玉毫金粟隠跃于肤理之间,若以冰消之晨,夜光晶莹,映彻逈空,非他物可以比方也。」

白雪者,铅汞之气;黄金者,还转铅精。上火是乃无质生质,化为金粟,满鼎金砂,其光灼灼。

由此推之,结论显而易见。所谓的“金色”、“水银”、“铅力”皆可由内而生,让项元汴、冒襄为之赞叹惊呼的“奇光”乃炉内“铅汞大丹”一物使然。

「宣罏色五等:栗色、茄皮色、棠梨色、褐色,而藏经纸色为最」【帝京景物略·城隍庙市】明·刘侗。宣炉最初本色并非仅此五种,【沈氏宣炉小志】就指出「此不过大概言之」。

细究【宣徳鼎彛谱】,其文尚载有“琥珀色”、“熟棠梨色”、“淡蔵经纸色”、“深蔵经纸色”、“深蜡茶色”本色多种。

项元汴【宣炉博论】:「其敷色亦异,有藏经、蜡茶、棠梨、枣红、栗殻诸色,而吴下独重藏经、蜡茶二色。」

浅藏经纸色、藏经纸色、深藏经纸色(黄白色),其色相不变,是深浅变化。

董毅【续澉水志】云:「其纸内外皆蜡,无纹理」[39]。

一说,「其内外加蜡加砑使之硬,黄药濡染而发黄。」

一说,「藏经纸由于加蜡砑成并未入潢。」

著者不详,其文如下:

「金粟山藏经所制成之纸,特地加蜡砑光,但它绝不同于唐时的硬黄纸,唐代的硬黄纸是先将纸浸以黄蘖水,后再加蜡,蜡成透明再砑平。

藏经纸由于加蜡砑成并未入潢之故,所以纸色偏向肉色。到了后世,亦就有了专门的名称,称之为藏经色,以区别那种入潢而致的苦黄色。」

“大慈法王”缂丝唐卡画面中的宣德炉应为“浅藏经纸色”。

可以确定的是,(宣炉)“藏经纸色”与“蜡茶色”,取色之后,均须敷蜡磨光,即「以白蜡熔化烘渍,再擦以棕帚、揩以布帛。」

「十炼,洋铜铸成。重二筋二两,周身琥珀色,赤金商嵌,鳯首蚕文」【宣徳鼎彛谱】。

琥珀、蜡茶二色,是在红色和黄色之间的颜色,可通称之为“褐色”,褐色亦称“茶色”。刘侗的“褐色”极有可能对应的就是琥珀、蜡茶中的任何一种颜色。其色度明暗不一,琥珀色,介于黄色和咖啡色之间,应为浅棕黄色,较蜡茶之本色(浅棕红色)要淡些,同在“阳迈'呈色之列。

蜡茶色、深蜡茶色(深杏黄带黑色),其色相不变,是深浅变化。

之前已有过阐述,浅棕红色其实就是项元汴本色三种之秋葵的呈色,敷以非金态半透明薄膜,即是刘侗提及的“中年色”――蜡茶色。

色有藏经、蜡茶、棠梨、枣红、栗壳诸色。单就呈色而言,这是个由浅入深、由嫩渐衰的排序,正对应夕阳西下多彩渐变之色。

棠梨是介于蜡茶(浅棕红色)、枣红(深红偏紫)之间,以此推之,其色应以浅深红为宜。

但在自然界中,棠梨花却是呈白色的,是不支持此推断的。

薛涛著有【棠梨花和李太尉】,其文如下:「吴均蕙圃移嘉木,正及东溪春雨时。日晚莺啼何所为,浅深红腻压繁枝。」

白色的棠梨花,为何被薛涛描述成了“浅深红腻”?

对此,王仲镛等学者认为,薛涛此诗中的“棠梨花”指的应是海棠花。

「盖色之美者惟海棠,视之如浅绛,外英英数点如深胭脂」【群芳谱】明·王象晋。

「百花次第争先出。惟有海棠梨第一。深浅拂。天生红粉真无匹」【渔家傲】欧阳修。

「赤石脂。原册二十筋,今裁减四筋,实该一十六筋。此石脂作鼎彛海棠红脚地用」【宣徳鼎彛谱】。

宣谱有赤石脂,用以作鼎彛海棠红脚地,却未见有何原料,以作鼎彛棠梨脚地之用。

这就有了此种可能,宣谱中的棠梨,真正的所指就是海棠!

让我们来看看海棠花的呈色:

海棠花是由浓艳的胭脂红转为娇嫩的水粉妃色,再转为细腻的玉脂白。其蕊如金粟,嫩黄。

由此可见,自然界之海棠花,从盛开至渐败,其呈色是多样不一的,为浅深红,间有洁白色,且嫩黄点点。

使宣器不同部位受热,此为炙。可将白雪、金粟(嫩黄)、娇嫩之粉妃、浓艳之嫣红一一呈现出来,使诸色存于一身。

宣炉虽说能烧出以上诸色,但事实上,并没有白雪,也没有嫩黄点点,唯有浅深红。

这是因为,【宣徳鼎彛谱】(八卷本)及【烧炉新语】均已明确指出了其真正的呈色――海棠红。

也就是说,海棠本色的真正呈色是浅深红,其色相不变,是深浅变化。

棠梨色,为淡紫红色、较桃红色深一些;熟棠梨色,似胭脂红,是非常妩媚娇艳的颜色。

即是娇嫩之粉妃抑或浓艳之嫣红,似肉红玛瑙一般。

宣炉上火取色,均须盘磨干净,清水白铸。凡本色种种,皆由内而生,且色同阳迈。海棠红亦是如此。

「取一未烧之炉,用磨碳磨去垢尘,碰伤作色,要打磨干净,斑点去尽,纯熟为佳.....竟有一刻而成者,形如肉红玛瑙相似。透肥,即刻取出,不要候他发雾。不用灰退,只用布揩,以火养之,日后海棠红无二,此之谓嫩色也」【烧炉新语】。

枣红即深红色。

以上诸色是宣谱所载(宣炉)的最初本色,不同于嘉、隆前后的早年色、中年色。「吴下独重藏经、蜡茶二色」,所取之色虽与宣谱所载一般无二,然二者年份有别也。

栗壳色呈紫黑;茄皮色呈紫黑泛青,应较前者稍淡些,宣谱中并没有此二种色。「《景物略》所载栗壳乃黑黄色、茄皮色,即红色中之变幻此二种」【沈氏宣炉小志】。并指出:其有纯黑,俗名黑漆,古者此青红二色久炼所结。依沈氏所言推之,栗壳色(茄皮色)很可能是因为朱砂从红色的α-HgS转变成黑色的β-HgS的缘故,抑或是由橘红色铅丹渐变而成的棕黑色二氧化铅。

炉色备青、黄、赤、白、黑,五色递进转换,色同阳迈。将宣炉上火取色,玉毫金粟/液金粟玉(黄白)、流金仙桃/红榴(黄红)、栗壳/柑黛(紫黑泛青),仅此五色而已。即如此,又何来藏经、琥珀、秋葵这诸般炉色呢?理清这个问题不难,盖炉之五色,在于火候变化。而色之衍化,在于盘磨熏擦。盘磨熏擦可使之逆变转色,如此便可衍生出深浅浓淡之诸多炉色。

真正的宣炉,其炉色不外乎以上种种。今人所见炉色之名称大概有数十种,究其缘由,除一种色有数名者外,余者皆好事者假以外色而为之,后敷色矣。敷以外色者,为识者所嗤,不足道哉。

不同年代的人接触到的宣炉,其皮色的年份肯定是不一的。年份不一,其状态往往是不一的。状态不一,其宣论也就不一。况且同一年份的宣炉在不同时间段、不同状态下,所呈现出的物相也是不一的。物相不一,其宣论也就不一。最为关键的是,人们对宣论的理解认知往往是不一的。正是有了以上的诸多变数,才使得后人不可解悟,以致宣炉真赝莫辩。

真宣炉色虽明亮、鲜艳,然其肤色却是单一的。好古者每每捧视宣炉,审视久了,自然会感到单一皮色与三代古器一般“无甚深意”。抚今追昔,遥想当年烧制诸多绚丽炉色之景象,少不了有亲自上手炼炉取色之冲动。此谓之「夫人为其事而无其验,则心厌为其事。」

有好事者盘磨掉最初的炉色,进而重新炼炉取色者,正应「此所谓为其事有其验者也。」

当烧制出的“烧斑色”因保养不当渐而衰变,且出现孽生锈斑时,好事者必是追悔莫及,懊恼不已,是为「有其验而不足以赏心,则又厌。」

当宣器敷以“蜡茶色”、“藏经纸色”单一肤色后,重新回到了原有的轨迹。然及至明末年间,有好古者却又纠结其中,为了「得以不厌而惬心」,于是乎又将宣器的蜡色层及炉色统统盘磨干净了,重新上火取色。只为欣赏如霜灿烂、碎如金粟,流光溢彩之异象。

可见,好古之人一直不满足于炉之现状,总纠结在炉色“破与不破”、“烧或不烧”之间而不能自拔。好事者以火炼之,朝夕拂拭,群相矜尚,从中获得极大心理满足而感到畅快。正如沈氏所言:「吾谓古玩中之足以惬,所好者惟此物为最。」

世人多以为,宣德铸炉,器成后已至尽善尽美,更无需再炼,差矣。【沈氏宣炉小志】有云:「铸工法以黑铅引路方能满注模印,而铅气多杂重,用致铜色昏暗,故炉之美恶铸时已定,而火炼工夫则其后起者也」。可见,宣炉色质好坏,在于器成后其火炼功夫如何,愈炼其色愈内融,愈炼其质愈外现。

在【帝京景物略·城隍庙市】一文中,明人刘侗就已指出:「宣罏惟色不可为伪...蕴火爇之,彩烂善变。」

刘侗的“藴火热之”应如何理解?如何才能正确做到此点?

民国时期的赵汝珍以为,宣炉之制,系属合金,合金必需水银。水银之溶点极低,热炉焚香的温度即能使其飞升,渐渐游离到宣炉之表面。

对于“藴火热之',赵汝珍是这么理解的:「热炉焚香的温度」。

对于水银遇热飞伏之现象,清人吴融在【烧炉新语】中亦曾指出:

「还有一种真正宣炉,上火不青、不黄、不绿、不变等色,就本身结起灵透,上火就成,自生微雾,此真宣炉结法,最是上乘。」

灵透者,水银(白朱砂)也。微雾者,汞蒸气也。

来看吴融所指此种真正宣炉是如何上火取色的 : 「取一未烧之炉,用磨碳磨去垢尘,碰伤作色,要打磨干净,斑点去尽,纯熟为佳。用新布揩抹一两日,以灶下草灰,如平日烧炉会相似,将炭墼烧红,架入炉内。上再以草灰盖之,不可露火。」

将宣炉盘磨干净,无须借助外敷点染之坏色,清水白铸即可。藴火热之,微雾即起者,必是真宣。

「将炭墼烧红,架入炉内。上再以草灰盖之,不可露火」。这应该就是正确的上火热炉之法了。

吴融、赵汝珍等人对于烧炉的理解认知极有可能是源于冒襄的【影梅庵忆语】。

明·冒襄在【影梅庵忆语】写道:「大小数宣炉,宿火常热,色如液金粟玉。细拨活灰一寸,灰上隔砂选香蒸之,历半夜,一香凝然,不焦不竭,郁勃氤氲,纯是糖结」[40]。

冒襄是烧炉焚香两不误的。先将炭墼烧红,架入炉内,上再以草灰盖之。再细拨炉上刚燃过的灰一寸,在灰上放砂瓦并选取香料置于其上,用慢火隔着砂瓦熏蒸,以看不到烟为佳。

「宿火常热,色如液金粟玉」。液金者,即白雪,白汞(白硃砂)也。

由此可见,冒襄、刘侗、吴融、赵汝珍所言烧炉种种,皆是指向真宣的,抑或是严格按照真宣工艺制作程序仿做的,即上火能做到微雾即起水银飞伏的,非指普通一般之伪宣。世人多将黄铜、红铜诸器套用此烧炉结法,可谓灌朽求花,钻冰待火。且前诸物,盘磨干净并是顽物硬死质,岂有彩烂善变之神通?正如吴融【烧炉新语】所言:「以上诸铜数种,俱是不堪坏色,切勿烧炼,若初烧炉之人,见他结色,讶有好处,及至烧炉久,阅历已多,则底里全知。」

「引铜汁外现,并非如血竭朱砂各种厚色掩炉本质也」【沈氏宣炉小志】。

此句不难理解,沈氏的本意是:本色者,非外敷点染假色。这便排除了“阳迈”之色是外敷点染的可能。

「今人动言炉色,抑知色非徒自外入,乃实自内出者也」【沈氏宣炉小志】。

所谓「自内出者」,于内,真色也;于外,本色也。本色者,同「日落黄昏」之色,凡色种种,皆在“阳迈”之列。

同样的问题,吴融在【烧炉新语】也给出了正确的答案:「天壤间不染色相,乃是大色相。」

宣炉不染外色,盘磨干净,凭借炉质之精,清水白铸即可取色,此为正色,乃世间大色相也。

「予宦游四方,见鉴赏之家,着色者多,白铸者少。即嗜奇好古,亦不过讲求班驳,遂自以为得之。毋亦以白铸之难成,不及着色之便欤?孰知任天者逸而功倍;任人者有劳而功废。舍本质之精莹,而求诸后起之增饰,几何不强西子太真,而污以脂粉哉!」【烧炉新语】

熏染蒸煮敷以外染之色,无异于舍本质之精莹而污以脂粉,不可取也。

鉴别是否真宣,「清水白铸」足矣,此为不二之法。

王世襄虽珍重【烧炉新语】,然并未真正明白个中道理,王老错在将本来用于真宣的「清水白铸」之法用在了不堪坏色诸铜之上。

追随王老之人,甚众。亦步亦趋,烧炉正酣。见他结色,讶有好处,自以为得之。殊不知照此所取诸色,色不正,不在“阳迈”之列。其色死,不能渐变转换,与宣论差之远矣。

吴融又云:「及至烧炉久,阅历已多,则底里全知。」

「烧好烧歹皆烧厄」。此刻烧炉正酣,照此情景,尚不知还要磨去几多岁月斑驳,换来几多崭新衣裳,方能「底里全知」。

个中道理简单明了,烧炉之人智商不致如此啊。抑或不是不可知,而是受物质所累利益驱使,不愿深究罢了。

严氏之炉皆系劫取宣炉之无款者,充为己有,非其所制。无款宣炉若过百,这便不是数量有限的样炉所能解释的,赐内府佛堂及天下名山寺院的,有无年款是关键所在。

「宣德炉的样炉及无款炉,有许多是美妙的真品,后人取得后便凿空底部嵌入炉款。」

邵锐认为,宣炉除有款炉外,本是有样炉与无款炉两种的。

赵汝珍:「真宣原有样炉,无款字者,但早为各代添刻以尽,今日绝无真宣无款者。」

“无款字者”或是对“样炉”的进一步诠释,但也有可能是并列句。因为断句的缘故,其原义似不得而知。然赵汝珍又明确指出:「在当时,除年号炉深藏禁内,惟宣德御赏炉送与功臣,平人实难得见」。以此推之,御赏炉并不是年号炉。禁内也作“禁中”。指帝王所居宫内,即“郊坛”、“太庙”、“内廷”、“内府”。

依赵汝珍的见解,是否可得出如下推断,供奉于郊坛、太庙、内廷,内府杂用的,应是有年号款的。而勅赐两京各衙门职官、以及勅赐内府佛堂、道观及天下名山胜境释道二教的,是为无款的。或许赵汝珍与邵锐均得出来相同之论断:宣炉除了年号炉(有款炉),尚有“样炉”、“无款炉”二种。

本人曾撰写《解析崇祯毁弃古铜器》一文,得出以下结论:崇祯毁弃的古铜器,皆内府库藏之古铜器,其主要来源应来自历代籍没查抄赃物。除三代古器外,很大一部分是源自勅赐两京各衙门及补铸内府、天下名山胜境释道二教之鼎彛,与郊坛宗庙内廷供奉之鼎彛实不相干。也就是说,郊坛宗庙内廷供奉之鼎彛毁弃殆尽,是“甲申之变”使然。在这之前,年号炉(有款炉)极少有从禁内盗出者。

「史称世蕃熟谙中外官,饶瘠险易,责贿多寡,毫发难匿。又好古尊彝、奇器书画,赵文华、鄢懋卿、胡宗宪之徒,争辇致之,或索之富人,必得后已」[41]【天水冰山录】。

仅举例二则,【天水冰山录】明嘉靖年间籍没严嵩、严世蕃家产的清册一本,仅古铜鎏金器便有一千一百二十七件,共重六千九百九十四斤零二两。其中不乏三代古器,古铜炉、鎏金古铜器更是众多。郎瑛【七修类稿】(嘉靖四十五年1566)卷十三载正德朱宁抄家资中有「古铜炉八百三十」[42]。

从严嵩之子严东楼大量改刻宣三来看,或许当时也只有无款真宣散落于世。

「严东楼,号玉堂清玩主人,其所铸炉系劫取宣炉之无款者充为已有,非其所制,故玉堂清玩之炉不能列在仿制之内,当列正名品矣。」

赵汝珍虽所言不假,然严氏劫取之炉皆已籍没查抄,被崇祯毁弃,今市面所见之款(玉堂清玩)皆后人仿制矣。

烧斑、本色、磨新、敷色仅是触其皮毛;嵌款、凿款、凿底、配环亦不过伤其筋骨。以上诸厄皆不及崇祯毁炉铸钱灭其身迹,十厄之首当推毁炉铸钱厄。其时市面所见十不存一,及至民国恐是万中无一。

型款皆为表,表为末而非本也;

色质皆为本,本乃世间万物之内在也。

「崇末息本」者,本末倒置也。

崇末者,以型款可断宣炉优劣;崇本者,以色质立辩宣三真伪也。

赵汝珍·【古玩指南】:「伪制宣炉者,从来即甚多,不自今日始,惟以今日为甚耳。凡市上所陈列者,不论优劣,几全为伪制.....其所能伪作之颜色只有三种,一为瓦灰色,二为猪肝色,三为土红色。真宣并无此三色。」

瓦灰、猪肝、土红三色真如赵汝珍所讲,是敷以各色颜料置釜中煮就的吗?无论市面之旧炉抑或新铸之仿宣,若敷以假色,其颜色之种类,绝不会仅此三种。

青铜器最初颜色是呈金黄色的,青灰色是氧化后的结果。黄铜、红铜日久亦会氧化,其色转为砖红色、猪肝色。经炭烧蕴热或蒸煮受热可加速铜的氧化过程。

「万历末年,金陵有甘文堂者,精于鼓铸,惟乳炉一种称佳,敷色喜效枣红而稍淡,俗称“猪肝色”者是也」【宣炉博论】。

猪肝色为红铜的氧化色,由此可知,金陵甘文堂鼓铸必是取材红铜。

「敷色喜效枣红而稍淡」。 以此推之,甘文堂所敷之色必是“浅猪肝色”,其色并不在“阳迈”呈色之列。之所以其色不正,概因炉质有别也。

通过色相图解分析,不难得出一种之可能:瓦灰、猪肝、土红应是青铜、红铜、黄铜的氧化色,以上三种恐非是敷以假色得来。

也就是说,将青铜、红铜、黄铜普器盘磨干净,清水白铸,得到的只能是瓦灰、猪肝、土红三种,除此三种,别无它色。由此可知,普宣与真宣大不同,其色不会跳出上三种之外,其它颜色诸如藏经、蜡茶、棠梨、枣红等不能为之也。

由此可得出以下合理之推断:真宣非青铜、非红铜,亦非黄铜。

【沈氏宣炉小志】:

「余见贾人持有嵌款一炉,乃系红铜未经对铅者,全无水色,此旧炉中之不足观者也。」

「亦有纯红铜者,汁水不能莹透一二,可观豁出新铸。」

「红铜未经对铅」者,纯红铜是也。

水色到底是什么颜色?我们可以从中国古代传统颜色中找到答案。水色又名草木之色,颜色细腻浅薄透明,沈氏形容其莹透、汁水如溢,并指出宣铜炉质止有青黄赤,可见宣炉之水色不会跳出“水红”、“淡青”、“金黄”三种之外。

“水色”者,即铜汁、汁水。其色斑驳、细糯、温润,真色是也。

新铸之纯红铜仿器,汁水不能莹透一二;旧炉中未经兑铅之红铜,亦全无水色。故尔,若甄别宣炉真器,纯红铜者不可取也。

「有红色炉,亦汁水如溢者,非红铜也。兑铅视黄铜较少耳」【沈氏宣炉小志】。

有红色炉,较少见。其质细糯、温润,其色呈青黄赤斑驳腻子状,内融于骨。藴火热之,则汁水如溢,五色俱出。

此炉的皮色看上去虽是红色的,露铜处却似黄铜一般,是呈金黄色的,此种现象绝非普通易见的纯红铜制品所能体现。

之所以如此,正如沈氏所讲,概因经兑过“铅”之缘故。

此铅非凡铅,实为通过各种物质之间不断的相互转化,炼至「如黑漆之形,内含五彩之色」所求之“真铅”。

这便是世人要找寻的本色真器。

不染外色,清水白铸,青、黄、赤、白、黑五色递进转换。古人在铜器上做到了这一点,宣德炉实至名归。

此为宣德炉之终极解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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