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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脚楼夜话——甘茂华

年 火

山坳上的故乡,离城市很远。山里人过年,却远比城里人热闹。很早就开始准备吃的、用的、玩的、敬神敬祖的东西,一般从农历腊月十五以后就忙起来了。俗话说忙到腊月二十八,又打糍粑又浇腊,还把年猪杀。山里人把过年当作最隆重的节日。

城里人呢,一门心思想升官想发财,生活的节奏快了,生活的情趣就少了。对于古朴的民俗风情不屑一顾对于自然的乡土气息置之不理,陷入钢筋水泥构制的单元中,日子过得窒闷而又呆板,哪能像山里人过年一样,热热闹闹、红红绿绿、鲜鲜活活呢?

我因此特别怀念故乡春节的年火。

除夕之夜,一家老小围着熊熊的火塘,火塘里烧着大树蔸子,从晚上烧到天亮。这叫三十的火,图个红火、吉祥。喝酒的喝酒,说笑的说笑,通宵不寝曰守岁。甚至厨房厕所等处,墙角遍燃红烛,谓之迎春。最好看的是那种用木油、漆油配以红色涂料浇在缠有灯草的竹竿上,铸成照明用的蜡烛,山里人喊浇蜡。浇蜡有大有小,小的敬菩萨、敬家神,大的杆儿长、烧的时间久,多半插在弯弯的山路边,或祖宗的坟墓地,山地风俗叫做送亮。

这时候,你站在山坳上,看那星星点点的火光,不仅身心浸透了神秘,而且借着初春的山风,在火焰摇曳时,涌上来一种丰满喜庆之感,光亮长久之意,亲切温暖之情。你有说不完的恋乡之情,你觉得年火充满了魅力。

正月十五,照例是故乡“赶毛狗”的乡俗节。山里人把狐狸喊作毛狗子。也不知是从哪辈人开始,便选了一年中最热闹的正月十五这天晚上,烧起几堆大火,大人细娃围着火喊:“赶毛狗哟,赶毛狗哟!赶哟,赶!东边赶了西边赶,屋前赶了屋后赶!”往后,人们还索性用干树枝、干竹枝、牛王刺藤子和一炸几十百把响的火炮树叶子搭起“毛狗棚”,把用坏了的背篓、撮箕、箩筐丢进去,烧得噼哩叭啦,明火燎燎,映红了整个山坳。

一位土家诗人告诉我:当然也有的妹子,借躲“响炮”躲“地老鼠”为名,几闪几晃就不见了,到那连月亮都照不着的山弯里去了。那里,必定有个小伙子守着一堆篝火在等着她。年火与爱情一起燃烧。

凡是有年火的夜晚,山里人特别欢乐。尤其是现在日子好过了,山里人格外快活,似乎是天王老子也管不着。堂屋的火塘边,场坝的火堆边,那些经常进城做生意的后生,思想开放得很,越是厉害的嫂子越是要去撩,撩得女人们又笑又骂。打了几十年光棍的厚木大伯,如今成了家有个儿子了,人家抱起他的崽娃开玩笑问:“掺假了没有?”他不动肝火,顶多回一句:“多吃点正经饭,做点正经事,莫去说那些裤腰带下面的事。”他的话如火上加油,那年火爆腾着爽心悦目的一簇簇火花。

故乡的年火萌发了山里人对美好生活的祝福和愿望。无论是山道边的浇蜡,亦无论是烟火袅绕的火塘,还有唱着情歌的篝火,都燃烧得令城里人心灵温馨,继而去寻找自己的一方家园。

龙凤坝雨夜

龙凤坝是个小镇,如珠子,嵌在鄂西山区的皱褶里,极美。据说,龙凤坝的历史不足百年,最早是卢姓黄姓人家在此开店,因此又称卢黄坝。抗战时,省府陆陆续续来了些逃难的人,在此定居,遂形成街市。

春雨淅沥时节,小镇格外来神。它使人想起写意水墨,如烟,似雾,诗情画意,尽在其中矣。夜色中,朦胧,你若撑一柄红油纸伞,欣赏一镇的灯火,便为你寻得了一处心灵寄托的空间。漫漫,淡淡,听着一家家熟悉的乡音土话,心一热,便有往事如梦,纷至沓来,一下子涌到了你的心尖上。

我趁这个时节在小镇住了几夜。离开喧哗,离开骚动,躲进小镇的小楼,小憩。那小雨确如古诗所言,润如酥,润无声,潇潇洒洒、飘飘逸逸,缠缠绵绵、淅淅沥沥,好熨贴也。白天看雨,天若巨筛,均匀地筛落数不清的细长的银粉丝儿;又像纺车纺出的棉线,疏密有致,晶亮透明。子夜听雨,那雨珠落在瓦檐上,竟然是叮叮咚咚的村谣和谚语。

倘若你在某一天心血来潮,穿过雨街,去酒店,切一小盘猪耳朵,炸一碟花生米,端起一土碗苞谷老烧,或咂或品,或作牛饮,那双看开了人生的眼睛便梳拢了雨丝风片,心里就又泛起离乡背井的伤感。窗外,春雨不屈不挠、不紧不慢地洒在附近的堰塘里,一塘春水便如撒了一把芝麻粒儿,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连续成一片风俗民情。正如为人生的艺术,平凡,琐碎,却也是点缀生命的独特的细节。

古人云:龙凤呈祥。我只记得小时候龙凤坝的粑粑软和和的,特好吃。现在小镇开始起飞,数公里外,是红庙经济开发区,许家坪机场近在咫尺。每逢场期,百商云集。乡镇企业,雨后春笋。我祖母就埋在许家坪山脚下的坟堆里,她老人家有福,躺在一块风水宝地上,享受了几辈人曾经梦想的龙凤呈祥的太平。

依然是春雨之夜,那雨,晚来急,哗哗啦啦,犹似百鸟争鸣的林间,简直要将小镇变为一个节目——泼水节。春风也不示弱,呼呼地,助阵。我在老式板壁房里读书、写作,不仅不觉吵,反而觉得静,怪哉!后来,风息,雨弱,悠悠扬扬,缓缓款款,真个是江南丝竹,拨动我心中的弦了。拂晓时分,龙凤坝的山谷里,透过夜雨,竟传来鸟群的叫声,脆脆的,欢欢的,围绕我的房间,不停地歌唱,唱得好悦耳、好温馨。

我自然而然地读起了一首诗,一首刚刚在报纸上抄下来的诗:春天就这样向我们走来/运送歌谣的船只/已经靠岸……

是了,龙凤坝雨夜,我们不知不觉,已被报晓的鸟围绕。

忆桐子花

弥漫故乡的桐子花香,年年相思浓郁。

他后来每次回忆和她相爱的日子,眼前总会闪现满山满岭的雪白桐子花。桐子树结桐子果,桐子果榨出澄黄的桐油。桐子花呢,绽开纯洁与挚爱,朴素而美丽。

本来同在小镇上高中,他毕业后考上省城一所大学,她毕业后回乡做民办教师。是在春天,是在倒春寒的时节,桐子花却大朵大朵地怒放了。他们站在山坡上,站在桐子树下,望着绕村而过的小河和炊烟袅袅的农舍,预约春天和爱情。

从此,他在大学校园里再也没有看见过桐子花,只有名贵的樱花和高雅的梅花。每个月都按时收到她从故乡寄来的钱,不多,却能维持生活。他没料到的是父亲砍柴摔下山崖咽了气,母亲瘫在床上成了植物人。一切都靠她,而她一切都没说,默默承担着精神痛苦和物质重负。

桐子花,在倒春寒时节开得白雪皑皑。到了结桐子果的时候,再不寄钱,他就只好退学了。再不筹钱,他母亲就只好撒手而去了。她在教学之余,背着背篓,拿着竹竿,满山满岭打桐子果,然后背到收购站,换取医药费和生活费。雨后的山路滑溜溜的,她一脚踩在一个地洞口(当地人叫天坑或阴洞),连喊叫一声都来不及,连尸骨都无法打捞上来,她就这样离开了人间。她的遗物日记本中,有四朵又大又干的雪白桐子花。

作者简介

吊脚楼夜话——甘茂华

甘茂华,男,湖北恩施人,定居宜昌市。土家族散文家、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北流行音乐艺术委员会理事。已出版小说集1部、散文集6部、歌词集1部。曾获屈原文学创作奖,首届湖北文学奖、第二届湖北少数民族文学奖、第十届全国"五个一工程奖"。

(编审:李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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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李元德(彦德)

编审:李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