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医

春秋时期，晋国的国君，当时他的爵位还不是王，也不是公，只是侯，所以国人都称他为晋侯。晋国不算太强大，为了不被强国所灭，所以打算和秦国联姻。

秦国彼时也不强大，而且一度被中原几个大国所鄙夷，有好几次都被打得溃退，不得不割地求和，差点被灭国。所以，秦国答应了晋国的联姻。

也不知道是晋侯的女儿嫁给了秦国的国君，还是晋侯娶了秦国国君的女儿，总之，秦晋两国正式联姻了，成为了一家。以后，两国世代联姻，还因此诞生了一个成语：秦晋之好（也叫秦欢晋爱，秦晋之盟）。

这一年，晋侯生了病，他叫宫廷里的医官给自己看病。医官看了后，发现是小病，于是开了方子。然而，按照方子吃药，晋侯的病非但没好，反而越来越重了。晋侯大怒，下令重罚医官，但那医官已经知道了消息，提前跑路了。

以后，晋侯又换了几名医官，结果医官来看，都说是小病。然而，每次开了方子，晋侯的病还是不能好，且越来越糟糕。

晋侯非常生气，下令把医官都处死。说来也奇怪，这些医官好像都能提前知道，早已经跑路了。宫廷里的人也很奇怪，守卫重重，各处行走不便，这些医官怎么跑出去的呢？

晋侯无心再去管医官，因为他每天都会被疾病折磨得死去活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开始，晋侯只是心痛，痛到厉害的时候，他都用脑袋去撞墙，用拳头打自己的脑袋，恨不得昏过去，哪怕死过去也好。到后来，情况更加糟糕了，晋侯浑身都痛，从四肢到脑袋，从心肝到脾肺肾，连骨头都会疼。

晋侯没办法了，下令重赏，凡国内能给他治好病的人，直接赏千金。

秦国的国君听说了这件事后，为晋侯担心，他派出一名叫“缓画”的名医，前往晋国，帮助晋国治病。

缓画今年五十六岁，他从十六岁学医，二十六岁开始为别人看病，这三十年来，他救过很多人，无论什么疑难杂症，他都能知道病因，也能对症下药。这些年来，他的名气早已经为秦国人知道，秦国国君曾重金聘请他，让他做御医，但缓画拒绝了。

缓画说：“我学了这一身本事，本就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不是为了某一个人的。国君如果一定要把我关在宫廷里，我宁可死去。”他的话感动了国君，国君没有逼迫他，只是有需要的时候请他来。

这一次，秦国国君也是专门派人找到缓画，央求他去给晋侯看病，还拿出许多钱来给他。缓画并没有接受金钱，问了路线后，就去晋国了。

这一天晚上，晋侯病情稍微好了一些，他吃了些东西，躺下睡觉。连日的病痛，他已经很久没能睡个好觉了。这一次，他躺下后就睡着了。很快，他做了个梦，梦中有两个人，在不远处说话。

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人，个头矮一些，说：“大哥，这晋侯病了许久，怎么还没死呢？”

“还没到他死的时候吧。反正啊，这些日子我觉得很爽，我看着他身为一国之君，拥有常人没有的富贵，却不能享受，反而每天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痛不欲生，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快活了。”

一个同样穿着粗布衣服，看起来很高，年纪也大一些，但是瘦骨嶙峋的人，笑着说。

“大哥，你到底跟他有什么仇恨啊，为何如此恨他？”小个子问道。“咱们都死了，都已经成鬼了，该去投胎了啊，为什么非要来这里？为什么他痛不欲生，你就快乐呢？”小个子很好奇。

“我问你，你是怎么死的，跟这人有关系吗？”高个子的人指着晋侯所在的地方。晋侯躲在一边，他们没看到。

“跟他也算有些关系吧，我也说不清楚。”小个子说。“我是饿死的，我家四口人，除了父亲，还有哥哥、姐姐与我。父亲种田，每年辛苦耕种，收获，却还是吃不饱。我从三岁开始，就和哥哥、姐姐外出挖野菜。可怜哥哥姐姐，经常吃不饱饭，瘦巴巴的，唉！”

“今年遇到了干旱，粮食只收了往年的七成，可是赋税一点也不少。官老爷们来征收，我们说了情况，希望能减少一些，但根本没用。他们哪是征收粮食啊，完全是抢啊！我们家的粮食，一月就吃完了，我不能挨饿，所以就饿死了。我才死第一天，就被你带来这里了。”

“照你这么说，估计你的父亲、哥哥、姐姐都挺不久啊。只怕你们村、你们村外的人，也都是和你一样饿死。”高个子的人叹气。

“是啊，我死之后，你教我去找食物，还带我四处走，最后来到晋侯这里。我觉得吧，死了也挺好，活着吃不饱，穿不暖，每天两眼冒星星，还不如死了呢。”

“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你这么想，只能说明他无能。他若是明主，便会关注我们老百姓，不让我们过苦日子。所以，你的死也和他有关系。”高个子的人，又指着晋侯说。

“对了，你是怎么死的啊？我感觉你做鬼很有经验啊，知道很多事情。”小个子说。

“我是被闷死的，我的尸体，至今还在他的墓地里呢。或者准确来说，是在他墓地之外的一处地方，反正那么大一个山头下面，都是他的墓。”高个子的男人又指了指晋侯，不紧不慢地说。

“他还没死呢，就有墓地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这个晋侯，一做国君就忙着一件事，给自己修陵墓。他征集许多人，凿空了一座山，搬来了许多宝贝放陵墓里，就为了他死后还能继续享福。我们一行十八人，因为是泥瓦匠，有些力气和作用，也被绑来给他修陵墓。”

“这不挺好吗？有活儿干，就有钱拿，还能吃饱饭。国君修陵墓，肯定会让你们吃饱。”小个子有些高兴。

“你太年轻了，不知道这里面有多黑暗。工钱，我们一文都没有，干了一年多，一文钱都没得到。至于你说吃饱，唉，也只能吃个八成饱，连伙食费都被人克扣啊。那些管着我们的人，哪里会管我们死活呢？有人饿死了，他们随便打个竹简，糊弄上级，就过去了。人死了，他们还能赚到一笔抚恤金呢。”

“抚恤金不是给家里人吗？”

“所以说你年轻啊，他们拿了抚恤金，只给家里一小部分，或者一部分都不给，找个理由还能问死者家人要一些钱呢。他们呀，就是吸血的蚂蟥啊！”

“你后来是怎么死的？”小个子听不懂这些，他今年才十二岁，不知道世道险恶，听了也糊涂，所以干脆换了话题。

“陵墓修了许多年，我们是最后一批人。陵墓即将完成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瘦了二十多斤，可怜我们七八尺男儿，瘦得肋骨都鼓出来了，浑身上下皮包着骨头。本来以为能回家了，能自由了，结果你猜怎么样？”

“他们把你们关起来了？”

“可以这么说。他们不让我们出去，说怕我们将来进入陵墓里偷盗宝贝，又怕我们出去散步消息，说国君的陵墓在某处，有多少宝物。所以，他们就做了决定，把我们这最后一批人，全部关在陵墓深处，把我们活活给闷死了。你说，这晋侯该不该杀？”

“啊，他居然如此狠毒，干了活不给钱，不让吃饱，最后还要杀人，太坏了！”

“他们那些人，死了后魂魄就去泰山府了，忙着投胎到好人家。他们已经被折磨得没了脾气，死后也不敢有怨气，或者说知道抱怨也没用吧。而我不一样，我就是觉得冤屈，我一定要来报复他。我去了很多地方，请教了很多老鬼，学了一身医术，就是为了专门对付他。你不知道吧？他的病，就是我弄出来的。我附在他体内，他就会病。”

“啊，原来你是鬼医，怪不得什么都懂。你有这么大的本事，不直接弄死他，就为了折磨他，报复他，对吧？”

“是啊，让他一下就死了，那就太便宜他了。我在关在陵墓里，吃光了攒下的粮食，吃光了衣服，挣扎了半个月才死掉。我也要折磨他半个月，让他在痛苦中死去。”

“听说秦国名医缓画来了，他能治好各种病，这下怎么办？”小个子又问。

“这个好办，咱们找到晋侯的死穴，也就是膏之上，肓（音同慌）之下，躲在里面，这样不出十日，他就会死了。即便是缓画来了，他也无能为力。”

“膏和肓是什么？”

“心之上为膏，心之下为肓。膏和肓之间，针灸不到，药物不到。你我躲在里面，再等几天就可以了。”

两人说完后，忽然钻入到了晋侯的身体里。晋侯猛然惊醒，外面天亮了，来人禀告，说是秦国良医缓画已经到了。晋侯起床，接见了缓画，并让他给自己看病。

缓画号脉许久，叹气说：“病根在膏肓之间，针灸、药物都到不了那里，已经没法治了。”

晋侯听了后，想到鬼医的话，长叹一声说：“果然是良医，一下就发现了我的病根。来人，送良医百金，护送他回秦国吧。”

不出十天，晋侯果然死了。